第二天清晨,暴风雨早已停歇。
路面上散落着被风刮过的纸片、晾晒的衣物,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
晨曦在老迈顽固的旧城区建筑与经风雨洗刷得碧蓝如玻璃的天幕交界处亮起,灯笼色的太阳在云层里冒出个头。天亮了。
“……啊?”
铺着瓷砖的走廊里,一块银白色体重秤上,站着一个穿着熊猫图案睡衣的少年。少年俯视秤上显示的数字,口中喃喃,满脸难以置信。
他左手握成拳头,揉揉自己眼睛,从秤上走下来,等数字归零,又走上去,发现上面显示的数字和前一次一模一样。
他不信邪,再退、再上——
和前两次依然完全一致。
茶未未顿时蔫了,生无可恋地捂着自己额头:天啊,他、比半个月前重了四斤!
四斤!这对于一个爱美的男孩子来说,简直犹如晴天霹雳。
凌晨时,茶未未和杜浔从公园里回来,具体回来的时候是几点却记不清了。茶未未今晨醒得早,他爬起来准备去厕所,谁知在走廊上发现这块体重秤。可能是杜妈妈的,他一时兴起,便踩上去称□□重……谁知竟得到这么个结果。
实则这结果很正常,茶未未自打穿书以来动不动就吃吃吃,还放飞自我地老吃蛋糕、糖果、巧克力这些高热量食物,不胖才不正常。
茶未未只觉眼前发黑,厕所也不去了,游魂一般捂着额头走回杜浔房间,进门后不作停留,一头栽倒在床上。
杜浔已经醒了,正在穿外套,见茶未未这模样,诧异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命没了。”
茶未未继续趴着,头埋在被子里,整个人都蔫蔫的,地里霜打了的小白菜似的。
“……说人话。”
“我长胖了……足足四斤。”
茶未未爬起来,走到杜浔面前,右手举起,大拇指朝向掌心,其余四根手指朝上,血泪控诉:“四斤!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我的脸型本来就有点圆,所以对于我来说,一定是脸胖了一圈的程度!”
很少注意体重却依然身形匀称的杜浔难以理解:“……”
茶未未直接弯腰抄起一面镜子,拿在手上,微微踮起脚、按着杜浔的后脑勺,让两人的脸挨在一起,镜子里刚好映照出两人的鲜明对比:
杜浔的五官脸型和半个月前几乎没有变化,还是清俊的模样,脸上的肉不多不少,刚好合适;茶未未的脸却多了点肉,两颊稍稍圆了点,虽然外人看来和之前几乎没差别,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圆了一小点的。
茶未未很关心外貌,一小点的差距就是很大一点,他揉着自己的脸,皱着眉头:“果然胖了。这简直是猪嘛……”
杜浔瞥他一眼,“挺可爱的啊。”
“可爱个鬼!”茶未未翻了个白眼,把镜子按下去,空着的另一只手捏着拳头,神情严肃,说道:“放在别人脸上或许可爱,放在我脸上就不叫可爱了。我要减肥!”
减肥大计势在必行。
茶未未说着,摸摸下巴,“我得去健身房办卡。”听说减肥七分吃三分练,为了好看他应该能克制住对食物的喜爱;至于运动……他打算这段时间都往健身房跑。
“那我今天路过二七路帮你办张卡。”杜浔把茶未未捏手里乱晃的镜子接过来,反转镜面,将其原模原样归回原处,连摆放的角度都同先前几乎一致。
杜浔所在的大学就在二七路,街边有两三家健身房。正好离茶未未学校也近。
“那就帮我办张年卡吧,谢啦。”
茶未未从善如流。
茶未未想好了计划,心情有所恢复,但已没了睡意,便准备去洗漱。他把手按在门把上开门时,身后传来杜浔很平静的声音,仿佛只是随意一问:“你今天打算去哪?”
“去和羽哥哥一起吃饭。”茶未未很自然地答。
“是白飞聿吗?”
“是啊。”
“哦。”杜浔不咸不淡地应,他向来对茶未未错综复杂的“多角恋情”不怎么关注,顿了顿,说道:“别忘了学业。”
学业……
茶未未有点心虚,他对学业上的重视程度甚至不如在外貌管理上的,而且还是个逃课选手,如果不是杜浔说,他都已经忘了明天就是周一,而期末考也即将来临。
“好好好,知道啦。”茶未未顺手把门带上,闪身出去。
临近七月,昨日傍晚到夜里还是暴雨与台风连番袭来,搅得街面上一片狼藉,今晨清理过后,许多地方都恢复了原状。且天气很快地转了晴。
七月,在狂风骤雨后,短暂的沉寂过完,又是长久的流窜的炎热。
茶未未在杜浔家玩了一个上午。
到了下午,他出门,打车,跟师傅报地名,前往白飞聿此刻应该在的地方。
白飞聿是青年画家,也是大型竞技游戏《与光》的幕后插画师。他下半年将在全国各大城市举行主题巡回画展,今天,刚好于这座城市启程。第一场画展地点在美术馆。
也就是今天过后,最多两天,白飞聿便将离开这座城市。可能半年后才会回来。
本来是约着等今天画展结束两人一起吃顿饭,因一时好奇心起,茶未未决定直接先去白飞聿的画展。
十几分钟后,抵达美术馆附近。茶未未下车,还没走近,远远地,便已经听见人们的掌声。听起来很热闹。
茶未未混在人群中,没有朝前挤,就站在这个不起眼的位置,和人们一起观看这次画展开幕式的剪彩。
他抬眸,不出意外地,远远地望见站在主持人身旁,身姿若芝兰玉树的青年,青年被鲜花掌声簇拥,面上却不见丝毫轻浮骄躁,他谦逊而温文,眸似点墨。
是白飞聿。
在这熙攘之中,接下来就该由白飞聿亲自来剪彩了。
白飞聿在这个空当,冥冥之中似有预感,使他下意识地朝簇拥在这里,专门来看这次画展的人群中看去——
目光所及,恰好看见了混在人群中的茶未未。
茶未未便对他笑一下,眸子弯弯,眼底如碎星光。
捕捉到这个笑容,白飞聿在一刹那的惊讶过后,眼底也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茶未未点点头,却没再继续站在这里,而是转身,退出人群,打算从一侧的小门进入馆中。
今天好热,他不想继续在太阳底下站着。
紫外线伤皮肤,即使涂了防晒,他也想赶紧先回到室内。
茶未未转身太快,也就未注意到,当他转身后,白飞聿做完了剪彩,便提前退场——本来后面还有其他流程的。
进入室内,茶未未穿过走廊,一边以手化作小扇子给自己扇风,一边朝电梯方向走。
室内冷气开得足,温度要比在外面适宜许多。
就在电梯附近,茶未未停下来,拿出手机准备看时间,身后却有脚步声响起。
茶未未好奇扭头,视野里便映入白飞聿的身影。白飞聿显然是追着他而来,还在微微喘着气,可是一看见他,便微微笑起来——
“你怎么这么快……”
茶未未想问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是还有流程要走吗,却见白飞聿几步上前,打开双臂,将茶未未揽入怀中。
一个大大的拥抱。
带着按捺不住的思念与热切,但同时又是克制的。
茶未未被这么抱着,原本的疑问卡住,不自觉地吞进嗓子眼里。
白飞聿身上有股淡淡的青草香,不知是天然的,还是用的香水,很好闻,而且很自然。
“我看见你来了,就追过来了。”似乎是猜到茶未未想问什么,白飞聿说,“剩下的流程并不多重要,只是提前退场,没关系的。”
“那就好……”茶未未表示知道了。
“我很想你。”白飞聿拥抱着茶未未,在他耳畔,轻轻说道。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却很认真。
白飞聿是笑着说的,因为和茶未未有一阵子没能见面,今天见这一次,自然是欣喜的;尽管眸底飘过一刹那的关于即将分别的伤感。
“……”茶未未沉默了下,难得语塞,耳垂处悄悄爬上一点红晕。
他右手还握着手机,手机于此刻突然振动了下——他昨晚把手机调了静音,因而此刻来新消息或者电话都是振动。
茶未未左手反抱住白飞聿的腰,侧过脸,用空着的右手大拇指,在白飞聿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点开手机屏幕——
屏保是他和徐连城的情侣合照,而收到的新消息刚刚好也是徐连城发来的,内容是徐连城跟他说,明天一起回徐家主家吃饭。
茶未未瞄完内容,看一眼屏保,上面他和徐连城的合照是如此的刺眼。
而他此刻,被白飞聿拥抱着,两人贴得如此紧,茶未未甚至都能清晰地听见白飞聿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茶未未心里倏然就爬上一丝愧疚感,对于白飞聿的愧疚,好像欺骗了别人的感情似的。
但他闭了闭眼,按灭手机屏幕,仍是对白飞聿道:
“我也想你。”
白飞聿默了一下,轻咳一声,放开茶未未。
茶未未抬眸,瞥见白飞聿的脖子好像有点红:难道,是害羞了吗?
不等茶未未继续疑惑,他的手已经被白飞聿握住,轻轻握在手心里,白飞聿转身,对茶未未说:“我们走吧。”
茶未未吃了一惊,余光有点紧张地瞟瞟四周,小声道,“外面还有很多人……”
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牵着手走吗?
“没关系,我们从后门走。”
白飞聿语气温柔而轻快,可是又奇异地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茶未未不自觉地点点头。
白飞聿牵着茶未未的手,一路穿过长廊,走进尽头半掩着的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