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妤的手迟迟不离楚舒厌的脸,她诚恳的说道:“可天下之大,也有人希望你好好活着。”
马车逐渐慢下,车夫在外面叫道:“姑娘,到城东巷口了。”
陌妤爽利地跳下去,马车不算高,却对楚舒厌来说没有台阶下会很艰难。
刚掀开帘子,冷风嗖嗖的往衣裳里窜,楚舒厌颤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的有多单薄。
陌妤伸出双手,示意她会接住,楚舒厌动作略顿了一下,便朝陌妤扑过去,也着实替自己捏了把冷汗。
陌妤稳稳接住了她。
楚舒厌宽大的衣袖落在她后背,垂下的发丝拨弄着她的侧脸,楚舒厌的衣裳有一股清香,没有很刺鼻,但陌妤却觉得晕沉沉的。
她有些难捱,倒不是楚舒厌有多重,是她自己,将往事一遍遍于记忆中凌迟,她赊缓的将楚舒厌放下后却不愿松手。
陌妤抱着楚舒厌,宽厚的狐裘与陌妤将单薄的身影护着。
而楚舒厌僵直愣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埋在楚舒厌颈窝的陌妤,享受这片刻安宁。
“你……怎么了?”楚舒厌还是忍不住问道。
陌妤闷声道:“沙子进了眼睛,缓会。”
正待楚舒厌要说什么她又松开了楚舒厌,将自己的狐裘解下,披在了楚舒厌身上。
细长的手指认真系着带子,没了狐裘的陌妤此刻看着腰身更纤细,楚舒厌这才注意到她今日有刻意打扮,之前没有注意到,只觉得她今日换了身衣裳,没穿盔甲那么冰冷不近人。
这是离的近,忽的感觉她唇上的胭脂红扎眼的很,明明是在北疆那样苦寒的地方,却是像在京中长大的将军之女柔暖又英气。
陌妤眼神暗了暗,“很陌生吗?”
楚舒厌:“什么?”
她顿了顿,嘴边吐出氤氲白气,道:“我说,不许拒绝,我幼时冬日里可是穿着薄衣玩乐的。”
楚舒厌:“……”若自己没听错,那日庆功宴有人议论陌妤总会谈及‘陌家小姐自幼体弱’云云。
更有甚者,还敢提夭折二字。
陌家二小姐,本是夭折的命。
陌妤坚持要将狐裘给她披上,楚舒厌也不再拒绝。
视线从陌妤身上移开后才注意到周围。
慌凉到鸟儿都不肯驻足。
寒风抽打着院中的枯枝败叶,柳条呼呼作响,不免畏怯。虽说还没到夜黑风高的地步,却也阴沉沉的,前方有处屋舍,不难看出早已废弃,灯笼烛火一盏都无,楚舒厌微微向陌妤靠了靠。
“这,这是哪?”楚舒厌楚舒厌干巴巴道。
那场噩梦中受的惊吓又开始显现,虽怕陌妤会对她做什么,却不得不抓着身边唯一的人。
陌妤将她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拉过,垂下,使衣袖掩住二人紧握的手,她安慰道:“不怕,跟我走。”
“吱——呀——”
草丛沙沙作响,随着陌妤推门的动作,屋内黑暗一览无余,更显阴冷,诡异。
不知是不是幻听,楚舒厌觉得屋内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不知道陌妤带她来这里的目的,总觉得她这架势是来找人的。
正当她想开口问陌妤来着做什么时——
阁楼上有盏烛光幽幽出现,照亮了一处角落,楚舒厌被端着蜡烛的女子吸引了注意。
随着她一阶一阶楼梯走下的脚步,楚舒厌看清了女子的全貌。
那女子长的冷艳,不同于陌妤的冷。
陌妤看起来只是纯粹的英气,周身都是将军之女的正气,却不大太亲近人,不爱说话。
而她,眸光凌厉,泛着杀意,仿佛她袖子随时都会飞出暗器来杀了擅闯者。
女子从楼梯下来,正脸也全部露了出来。
亦露出被鼻子挡住的右眼下那颗惹眼的痣,它并没有减弱她满眼的戾气,楚舒厌甚至能想象的到这颗痣和这人出现在通缉令上。
是她这想法太过荒谬了么,竟真觉着这女子的脸好生熟悉。
“可看够了?”祁月晗冷冷道。
陌妤嗤笑:“你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第一次见这么丑的人,她多打量两眼罢了。”
说罢如同回了自己家似的,将楚舒厌放去凳子上坐着,自己倚在桌边:“把你的小畜生们收起来了么?”
陌妤问是她问,祁月晗应不应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只见楚舒厌忽的一惊,像受惊的兔子似的跳起来。
人害怕时总是潜意识里向熟悉的人靠近。
陌妤揽住楚舒厌后,示意祁月晗。
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并不是楚舒厌的幻听,眼睛适应黑暗后,她方才看见角落处盘杂着……一窝黑蛇。
这才惊觉,烛光所照之处,皆看得见黑蛇缠绕。
最显眼的就是楼梯扶手处,它们正绕着栏杆蠕动。
祁月晗端着烛台慢条斯理敲打着桌子,不多时,她感觉爬在她脚边的黑蛇爬走了。
祁月晗道:“恶霸,你叫这些家伙这么冷的天还收到哪里去?送去冬眠?届时你又需要了还叫我一个一个把它们泼醒?说吧,是不是有事?自你传了暗号起我就蹲在这没离开过了。”
蜡烛又被点燃了几盏,屋内亮堂起来了。
单从外面来看,绝对想不到这屋子里头的模样,屋内干净整洁,除了桌椅板凳旧了些,看得出是有人在打扫居住。
……除了墙角和栏杆窝着的黑蛇有些煞风景外。
陌妤看向楚舒厌,答案不言而喻。
祁月晗上上下下盯着楚舒厌看了许久,道:“祁月晗。”
陌妤抢先道:“姓名什么的日后自会知道,先帮她看看她身子如何了,体内的毒要如何解。”
不料祁月晗还是个大夫?楚舒厌愕然看向陌妤,竟不知她是如何知晓这些……
“坐吧。”祁月晗挑了挑眉。
其实她猜到了,只不过没想到她刚露面就急着带一个陌生女子看病,祁月晗双手抱胸傲然道:“这位小姐看起来像是失了魂,怎么几条人畜无害的蛇都能吓成这样?”
楚舒厌:“……”
人、畜、无、害?
她不答话,祁月晗觉得无趣,“伸手。”
她没反应过来就直直伸了手过去,哪知祁月晗还看了眼她的手心,她草草扫了一眼,鼻间轻哼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是个早逝短命的,还容易死于非命。”
陌妤轻飘飘瞪了一眼。
“反正难以寿终正寝。”祁月晗说完一把抓住楚舒厌的手腕把脉。
楚舒厌:“……”
陌妤道:“怎么,你何时还会看手相了?”
祁月晗面无表情驳道:“姑奶奶无所不能。”
“刚学了一手。”她一手继续把着脉,另一手掰过陌妤的手心看。
端详半天,才挤出个:“痴情种。”
祁月晗这会倒不自然起来了,总有意无意看着二人,试探着开玩笑道:“你所爱究竟为何人?竟是要克死你你也不放手。”
陌妤的脸色骤然冷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危险,她警告道:“你若出去摆个摊,定是第一个被客人拿臭鸡蛋砸死的,这张嘴属实欠打,怎的这么喜欢诅咒我?”
祁月晗翻了个白眼,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手上捏着的脉换了个位置继续把。
楚舒厌以为,她所说的短命都是从脉里看出的,而说陌妤的话只是玩笑话。
实则非也,祁月晗虽说是个半吊子,可二人手相特殊,就算她看差了,那些纹路所述也绝不是什么好命格。
“可有大夫说你失心疯。”祁月晗敛起玩笑之意,从怀中掏出了银针。
楚舒厌又看到银针这东西,不自觉吞咽着口水,强装镇定,“是有太……大夫说过,只道是我受了刺激。”
寻常大夫哪里看得出真正病因所在,只应一个相似的症状了事,哪还管得病人后续如何。
祁月晗奇道:“若有人失忆数次还能如常,那怕不是神仙……”她蹙着眉观察到楚舒厌,将银针扎在穴位上。
她愣了会神,几乎是带着不肯置信的语气询问道:“使毒人我可能认识,你可知其下落?”
楚舒厌把自己能记起的细节都回想了一遍,跌入莲池所以失了忆,似乎再正常合理不过。
她先前居然压根没有察觉失忆有何不妥之处,祁月晗所说的‘数次’令她忽然觉得头皮一紧,眼花缭乱的模糊脸庞闪在眼前,一阵恶寒蔓延于心中。
每每抓住过往的尾巴仔细回想,楚舒厌便会生不如死。
她忽然好绝望,周围仿佛都是监视她的眼睛,所有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她只能顺从他们的意思。
脑子里长出了数只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种眼睛的是谁……是不喜她的父皇,还是有着秘密的古怪母妃,是喜欢隐瞒她的芸枝,还是她自己……她是怪物,是怪物吗?!
『是我疑心深重,还是我太敏锐发觉的真相?』
『我是被毁掉的白棋,还是尚未使用的黑棋?』
『我的姐姐,快跑……』
“抓紧她!”祁月晗惊声道。
楚舒厌艰难的呼吸着,没有焦距的眸子倦倦看着前方,任人摆布。
“郁结于心,思绪沉重,随着她身体的顽疾陈年累月,何况这旧疾最开始明明很轻易根治,她家中难道无父无母?怎会有人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祁月晗随嘴上欠了些,终归医者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