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舒厌已抱着破罐子不如直接摔碎的心理直接席地而坐。
陌妤依旧执着她的身份:“有条件。”
楚舒厌抬头看着她。
“告诉我你是何人便送你回去,不必谢。”陌妤垂下眼看着楚舒厌的脸。
那模样看起来竟有些落寞,跟死了情人一样。
“我,我是舒葶府的人。”楚舒厌绷着脸。
陌妤蓦然回神,傻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她掐着手心逼迫自己镇静。
一段延绵不绝的回忆一股风似的钻进她的脑海中肆意横行,还染了夜息香似的,刺骨的凉抽打着她。
像是故人的报复,借此泄愤。
陌妤很想逃,可看着楚舒厌痛苦的神色和鬓边的汗,她还是蹲下了身。
她不可能掀开楚舒厌的衣物查看伤势,故而草草一看便道:“不重,敷几次药就好,不过贵府…难道无人伺候主子么?”
楚舒厌:“……”
她终究只是嘴皮动了动,懒得和她争这个。
陌妤看她这样,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叫楚舒厌小哑巴的时候楚舒厌也是这个表情,仿佛在说:你如此想也行。
陌妤还能如何,她微微弯腰一把抓住楚舒厌的手腕强行把她拉了起来,楚舒厌惯性向前撞去,就要贴上陌妤时,被她双手捏着两边肩控制住。
此人在戏弄她!
楚舒厌脸色难看,腿肚子颤抖的厉害,可偏偏她不想在人前落泪。
她甩开陌妤,伸手一巴掌扇在陌妤脸上。
接着楚舒厌就跌倒在地,狼狈地摔在地上,她气势不减,冷声道:“大胆叼奴,再碰我,你脖子上的东西便可以割了喂狗!”
陌妤肉眼可见的脸一黑,在发火的边缘徘徊,几乎是咬牙切齿说道:“那你…你真……有那么疼么?”
她本想说:那你最好别求我送你回府。
可她怕逞一时口舌之快却惹得楚舒厌难过。
楚舒厌一言不发,死抿着唇。
僵持下去于陌妤可没一丝好处。
干杵在原地半晌,最终陌妤蹲身稳稳抱起她,将她送上马背后纵身一跃上了马。
她的盔甲又硬又冷。楚舒厌别过眼装聋作哑,随便自己被带去哪,毕竟此时道谢不是道歉也不是。
“我名陌妤,此处乃安北侯府,数年前皇上下了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下次不要再走错路了。”
楚舒厌的心里只有二字:完了。
那她不但冤打了人,此人还是安北侯家的小姐……
陌妤又说:“小姐衣着虽素净,举止言行却不像一般下人,府邸又以‘舒’提名,在下斗胆一猜,小姐是皇亲贵戚吧?又为何腿脚不便还会一人迷路在此。”
“算不得皇亲贵戚,不受宠的旁系罢了。”楚舒厌敷衍回应。
马儿颠簸,她手指悄悄拽上了陌妤的衣角,因着陌妤也是女子便少了许多心理负担。
寒风凛冽,吹的脸生疼,她又把脸侧过去借陌妤手臂挡风,极其熟练。
不算空荡的街上,二人引人注目,有人窃窃私语拿她们当闲话。
陌妤本想低头问路,却见楚舒厌已然靠在自己冰冷的盔甲睡着,便紧了紧怀中的人,毫无犹豫选择了一条。
熟睡的人眼睛半睁不睁的,木偶般的眼神停滞了一会,又轻飘飘的阖上了。
再睁眼便是陌妤的敲门声。
一、二、三……直到第十五下才有人来开门,楚舒厌看着紧闭的门,有种莫名的感觉,也许她该早日找个大夫,她也觉得自己……有病,总是对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关注着,刚刚怒气上头打了陌妤也是,明明自己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就会突然失控。
一瘸一拐的芸枝出来给她们开了门,院内却不见其他侍女的身影。
“您这是怎么了?这……慎雅呢!”芸枝连忙给陌妤指路,瞟了眼门外没有慎雅的身影,赶紧忧心如焚的跟了上去。
“走错路罢了,幸亏得这位小姐相送,何必大惊小怪。”楚舒厌轻言细语道,“找人去寻慎雅,看看她是否死在了路上。”
芸枝身形一僵,骇怪地看着自家小主子。
自楚舒厌醒后她总是没由来的感觉到一些古怪的变化,她终于抓住了不对的地方——楚舒厌与穗敏如出一辙的疑心病!与穗敏极度相似的杀意!
慎雅是穗敏故去后才来的宫女,楚舒厌怎么可能会疑心她?
陌妤当做没看见,楚舒厌被放下了,而整个人却靠在她身上撑着。
陌妤倒是受用极了,就让她再撑一会。
楚舒厌回看过去:“还是派人找找吧,人丢了好找,就怕是出了什么事。”
芸枝:“……这就去。”说罢她心神不宁的离开了。
小侍女捧着一身干净的衣裳进来,问道:“殿下,需奴婢去备热水吗?”殿下这二字还真是断了楚舒厌要狡辩的路,真是谢谢这死丫头了。
秦芮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无辜的眨了眨眼,等待回答。
这下陌妤便是想装也装不下去了,总不能说自己其实是个半聋之人,她若无其事对秦芮道:“你家主子手心蹭破了,拿纱布来,还有腿上,拿药敷敷吧,应该是没破,再拿块帕子擦擦手上的土。”
秦芮将衣裳放在一边,立刻去取纱布药酒。
“既是公主,怎么算得不受宠的旁系呢?”陌妤靠近,将她的斗篷解了下来。
楚舒厌不语。
而陌妤蹲下身,托起楚舒厌的脚,将鞋袜轻轻脱下,又将衣裙往上一掀,打算看看伤到哪了,严不严重。
“你……”
“府邸偏僻很少来人,不会被看见。”临到的借口却又突然改了注意,楚舒厌见她做到这种地步,有点歉疚。
确实没破,膝盖只是蹭破了几层皮,这还没多久便已经乌青一片了,在皙白的双腿的衬托下,这片乌青看着很夸张,但养上几天就不疼了。
陌妤指腹的老茧蹭的很痒,让她有种陌妤是故意为之的错觉。
冗长的安静后。
陌妤扬起下巴:“我何时有说怕这个?”
羊脂白玉一样的手感,柔软细腻。陌妤看着楚舒厌的眼睛。
“你刚来泱都?”楚舒厌问道。
好不稀奇,竟有人能为她到这种程度,毫无可结识的价值,也没有利用价值,甚至连丁点好处也得不到,最多是一些钱财罢了。
“是啊。”陌妤答。
怕楚舒厌着凉,陌妤先理好了她的衣裳,略带责备之意道:“怎么走个路还能摔倒?还以为你是腿脚不好,原来是智力不好。”
这话虽有责备之意,也有意呛她,但陌妤的语气是楚舒厌听过前所未有的温柔。她不自觉的愣了会神,发觉自己又失礼了,尴尬地笑了笑,却没答话。
陌妤的眼神不动声色的扫过小腿后面一小处伤口,是新伤。
还是能透过冬衣弄伤人的功夫。
她眸色一沉,心中有了答案。
再抬头时她温和地笑了笑,不再追问,道:“我刚回泱都,什么人都不认得,北疆太远了…我很不习惯这里。父兄被迫应酬,陛下却总要叫上我,可我因着礼数不周得罪了不少人,但只盼真情打动那些富家小姐,可…效果不尽人意。”
“你想说什么?”尽管楚舒厌猜得到她是什么意思,但自己并不想与乱七八糟的侯府扯上干系。
陌妤是个聪明人,干脆的截断话题,“时辰不早了,殿下好好休息。”
言毕,她按耐住险些要行礼的手,直接转身离去。
“等等!”楚舒厌惊呼道,这一声不喊的受控制,陌妤人都走到门口了,她居然还伸出手来试图抓住她。
不知这是怎么了,胸口有一阵很熟悉的心悸。
陌妤转过身来诧异地看向她。楚舒厌很少这么大声,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与人说话都是轻言细语,就是那会子气急了,受疼了也没这么激动。
是出于什么原因才能让坐不垂堂的楚舒厌如此大声呼喊?
楚舒厌‘噗通’一声摔倒后跪在地上,那眼神空洞却看向前方,似有黑影藏在瞳孔之中。
不由自主的,在陌妤转身背对她那一刹,脑中有一处记忆如潮水扑来,又比潮水撤的更快。
芸枝端着盆热水赶来,秦芮已经被她打发去寻慎雅了,这一转弯,就见楚舒厌一脸茫然看着陌妤。
“陌小姐。”芸枝微微欠身,阻住楚舒厌的视线后,看着陌妤笑的礼貌:“可用奴婢去备车送您回府?”
陌妤微微眯了眯眸子,二人互相看了片刻被楚舒厌打断——
她动弹了,但又抱着膝盖,呢喃着什么,又啪啪落了几滴泪抽噎着。
和陌妤来时看到街头乞讨的小乞丐一个样。
芸枝侧头看了看楚舒厌,她那眼神迷茫的很,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发病了。
芸枝打算先把陌妤弄走再说。
她哪知道,就这一会陌妤脑子里已经盘算了万万种挟持公主的法子。
陌妤默默转身,走出了舒葶府。却停留在府外,好像望眼欲穿。
“对不起。”
看了多久她不知道,天都要黑透了陌妤才迈出已经站麻了的腿。
“殿下,该喝药了。”芸枝将热好的一碗熬到浓稠的药端到楚舒厌面前。
屋里被这碗药散出刺鼻的苦味占领,楚舒厌腹中便立刻开始疯狂翻腾。喉间产生了幻觉,她感觉喉咙噎着股味道,苦的她想掐断喉咙。
楚舒厌头发凌乱的匍匐在地,边干呕边掐着自己的脖子,芸枝只能把药先拿出去。
这清醒是循序渐进的,混乱的事物逐渐归位,她逼自己忽视掉那个味道,问芸枝:“你认识她?”
是芸枝那一声陌小姐被楚舒厌听到了,若她没记错陌妤进来后并没有那句话说过自己是谁。
芸枝惦记那碗快凉的药,听到这话她怔了一瞬,却反问她:“小殿下不记得了?”
楚舒厌垂眸藏起苦涩的情绪,惯性觉得是自己出错了:“一时没记起。”
芸枝宽慰了她几句后又劝说她喝药。
可她捂着腹,上断头台似的道:“不喝。”
“陛下说您若不喝…便待在这舒葶府,直到肯喝药为止。”芸枝俯地,心疼地看着她,“地上凉,还是先起来吧。”
药被递到了楚舒厌手中,她没立刻喝,只摆动着勺子看着碗中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