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外面下了雪,寒风更凛冽了。
芸枝不见楚舒厌,以为她还没有回府,脸色很是难看,忍不住迁怒了不消停的秦芮:“小混账,翻箱倒柜的是要做什么?这里面包着什么?!”她说着就要动手查看秦芮怀里藏着的东西。
秦芮连忙拦住,“芸枝姐姐,这些都是殿下让我……准备的,您要不去问殿下……”
她可万万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只怕主子灭口,慌不择言说了句:“难道芸枝姐姐就觉得殿下一定不怪罪你吗?!”
芸枝难堪地瞪着她。
秦芮觉得自己简直被逼疯了,她这会昏了头,硬着头皮跟芸枝吵了起来。
她素来乖巧勤快,从不与人争执。没过多久她也吵了个脑子清醒,苦着脸软下口气来:“是殿下,亭子下…亭子下的血迹都还没清理呢,左右瞒不住你您自己去看吧……”
“谁的血?!”芸枝惊愕道。
她神色复杂,顾不上方才发生的事,快步奔去了前庭院中的亭子。
大雪覆盖了尸体,没等芸枝过去细看,便发觉台阶下躺着个人,她脚底一打滑,摔在了那人跟前。
拨开那人脸上的雪后,芸枝登时脑中空白了一瞬,紧接着不再顾亭下的尸体,大喊道:“来人!大夫!不!太医!找太医啊!”
舒葶府头次如此吵闹混乱。这场雪漫天飞扬,下的不停歇,亭下的血迹掩盖在白雪之下,下人来来往往奔走往里屋端热水。
也不知是死了个奴婢令人恐惧些,还是府上主子将死更悲伤。
消息似插了翅膀飞尽泱都。
陌府——
陌夫人惋惜道:“如此,也算了结,往后阿妤就不必再被牵连……”
好巧不巧,郁时意正要来找陌邢青商议北疆和皇帝那边的事。
门扉轻开,郁时意绷着脸看着陌夫人,“什么了结?她怎么了?”
“阿妤……你…”陌夫人惊坐起身,不知如何作答,她硬邦邦道:“你这几日闷闷不乐,还以为是身子不适,故而…没来得及告知与你。”
“没有。”郁时意见她还是试图周旋也没了耐心,脸一沉,转身奔了出去。
“重情不是好事吗?若她真如你所言去做,才是可怕。”陌邢青淡定极了,拦住了要追出去的陌夫人。
“倘若陛下迁怒于我们呢……难道侯爷真甘愿被这假千金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吗!”陌夫人自知她这是妇人之见,可事实如此。
陌邢青没生气,反而温声道:“我是替他守了半辈子北疆的安北侯,你是安北侯八抬大轿迎进门的正妻,唯一的夫人,我们的儿子是要袭爵的小侯爷。”
“又怎会轻易让他们扳倒陌家……”
“不必在意我们这位陛下说出的话。”
也许是风吟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使得郁时意没多久就赶到了舒葶府。
侍女不耐地告诉她,楚舒厌奄奄一息就要咽气了,叫她不要妨碍她们做事。
郁时意腥红的眼眸瞪过去,吓的侍女一激灵,她不识郁时意是何人,当即要发作,却在开口之前被郁时意下了狠劲甩了一记耳光,斥骂道:“尊卑不分的贱婢!”
她不是柔弱不能自理的陌二小姐,是踩着万千尸体杀出来的郁时意,这一下过去比躺在榻上的楚舒厌好不了多少。
郁时意对着院内所有侍女冷冷道:“不如收拾行李回你们原主子那去吧,再走晚些都留下陪葬!”
屋内忙着伺候昏死过去的楚舒厌,顾不上外面的动静,慎雅见此道:“我去看看,你们快些想法子。”
郁时意只觉得阖府上下都是多余的东西,她不想听任何人说话。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缠绵病榻的楚舒厌,那人紧闭双眼,搭在被子上的手变成了绀色,紧抿的唇源源不断向外吐药。
“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大夫赶出去,府中闲人都清理干净了,谁若敢多舌可休怪我做什么。”郁时意冲芸枝下令道。
几位太医面色不虞,却不敢惹这疯子,领头的一甩袖,气哄哄的走了。
缝隙中透出一星半点的光亮,忽闪忽闪的,来人发出‘哒哒哒’的古怪声响越来越清晰,慢慢贴近。
素簪抵在楚舒厌腿部,她以极缓慢的动作向后挪动着,脚步声越逼近楚舒厌的脸色苍白一分,她心一横朝自己下了手。
鲜血‘滴答’在地上发出声响。
试探出了自己又在梦境中脸色却没缓和一点,反而手开始不自觉颤抖起来。
缝隙被拉大,朝她靠近的‘人’一瘸一拐地笑着靠近,衣裙之下空荡荡,只有一根木棍撑着。
汗水混着泪水湿漉漉黏在脸上,楚舒厌一点声也叫不出,不敢看却又更不敢闭眼。
女人嘴里掉出一团血糊糊的东西,她低头,下巴诡异地动了动,“唉……九公主小小年纪真是狠辣,怎么割人舌头呢…我若是不能说话又如何伺候您呢?”
对于楚舒厌来说可以令她压低恐惧的方式就是直视恐惧来源,疯狂刺激自己。
楚舒厌渐渐抬起了头,看着前面这个眼神空空的女人,她身上的衣裳干干净净,是宫里头婢女穿的,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血!眨眼间干净的衣裳被血染红了。
刺穿耳膜的尖叫好似针尖一般透过皮肤扎进肉里。
楚舒厌抱着头咬住嘴唇往后缩了缩,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往日噩梦的人物脸上只有个大概轮廓,从未出现过这样清晰的面容。
很久之前她在碎梅宫书阁里的竹简上看到过一句话:生人无脸,阴魂入梦必有妖。
穗妃不是喜看诗书的大家闺秀,却在宫中有个书阁,楚舒厌进去过,里面的书不是妖魔鬼怪的传说就是巫蛊毒咒之类的东西。她曾在某本书中看到过这样的真实环境。
女人断断续续说着捉摸不透的话,逐渐将楚舒厌拉进回忆。
她这手不是第一次见血,素簪亦不是。
深宫之中最不缺令人咂舌的事,比如常年伺候在宫里不得出宫的宫女,寂寞难耐时会有特殊的法子来解决。
楚舒厌十三岁时身边多了个叫春菊的宫女,她被穗妃一盏烛台毁了容貌,跪坏了腿,到了出宫的年纪她只能亲眼看着同龄姐妹挂着笑容离宫。
春菊一手捂着脸示人,掌事姑姑强行拉开,看见她伤口溃烂怕惊扰主子便把她拨去伺候楚舒厌。
她自然做好了老死宫中的准备,这副模样出去就是去做妾也不会有人要,何况怎知她爹娘就不会嫌弃……
那日,陌夫人刚带着郁时意离开,穗妃便把楚舒厌拽去了花房。
是皇帝亲自叫人给她建的,他道穗妃喜欢摆弄花草,日后哪国进贡什么稀奇花草先给穗妃送去。
花房外缠着花藤,窗边亦是放置了各样奇花,可这间叫花房的小屋里面黑漆漆的,像是刑房一般,只看得清有两对和脖子一样粗的……铁链。
那是在郁时意到来之前,九公主常住的地方。
铁链锁好了她的手脚,穗妃便去墙上跳选今日的‘武器’,她站在十条鞭子下,慢条斯理的一个一个把玩着。
楚舒厌瞳孔一缩,穗妃拿了那条最细上面却倒刺满满的鞭子。
夜半三更,穗妃忽然让人解开锁链,送楚舒厌回偏殿。
彼时楚舒厌头脑昏沉不知穗妃要做什么,在一种明知有危险她却还是任自己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之时她感到身上凉丝丝的,眯眼一看,竟是春菊跪在她身边!
春菊平日都是戴着面纱,楚舒厌来不及震惊她毁容的半边脸,拼命推开春菊却不敌她力气大。
春菊见她醒了,扑过去想撕扯她的衣裳。
楚舒厌挣扎不过,已衣不蔽体,她却不敢哭出声,眼睁睁看着春菊趴下身,还伸出舌尖去凑近她。
……
等到楚舒厌清醒了,她看见眼前一幕,慌不择路地扑下床榻摔了个生疼,发觉自己手上还攥着血淋淋的素簪,她吓得赶紧扔开。
动静引来了门口看守的宫女,脚步声逼近,楚舒厌咬着手指缩在角落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殿下…殿下………你,你怎么了,她们做了什么……”耳边传来耳熟的哭腔,她意识到来人是芸枝。
随即抓住芸枝,颤抖着用气音说道:“她是不是死掉了……”
芸枝转头看去,又迅速收回眼神,强撑着挤出笑安慰楚舒厌,“不怕不怕,奴婢立刻处理。”
春菊脖子周围密密麻麻的窟窿,血渗透床榻流了一地,芸枝点了一盏蜡,看清了春菊半裸的身子,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朝楚舒厌看去,楚舒厌仍缩在角落却木木地看着春菊。
芸枝先给楚舒厌换了她自己的宫女衣裙,然后把素簪上的血弄干净放在她手中,楚舒厌就紧紧攥着它。
“殿下……”芸枝哭的比楚舒厌还惨,她说不出一点安慰的话了,安慰什么?一切不会比这更好,穗妃又不会突然暴毙,陌夫人和郁时意也不会整天都在。
“芸枝,我好想见郁时意。”楚舒厌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