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凌狼狈的从浴桶里爬出来,擦拭干净。
走过去看了眼方姨拿来的衣裳,好生漂亮!
这两年来,钟凌多以男装示人,已经很久没穿过女装了。
这衣服很是雅致,颈边绣着素雅花纹的白色吊带抹胸,白纱飘逸的长褙子,衣摆袖口绣着和抹胸上同款的细碎花纹。
浅杏色长百褶裙,浅杏色里裤,上好的绸缎布触感细腻丝滑。
另一个托盘里,放着同款同色的发钗和簪花。
换上这衣裙,钟凌立于镜前,铜镜中的身影虽然纤细但不失少女婀娜,乌黑的头发如瀑布般垂于腰部,隐隐泛着光泽。
钟凌的眼睛生的极好看,眉毛如弯弯的柳叶,如画过一般秀气整齐,无一丝杂乱,又大又圆的眼睛黑得纯粹却又亮得惊人,眸子仿佛盛满了星光的夜空,深邃又璀璨,引人沉溺。
小口似樱桃,点坠在巴掌大的鹅蛋脸上,微微一笑,舒展的五官如雨后春笋般,灵动异常,她站在那里,若不言,就像一副静谧又美好的弱柳扶风美人图。
也难怪以往他们这样说,她的个性与容貌反差甚大,不言语时,是个惹人怜惜的美人,一张嘴便是朵带刺的花。
她暗自叹息:哎,身形还是好看的,只可惜脸上这道疤,大煞风景啊。沐浴过后,疤痕颜色红了一些,更明显了。那处皮肤倒是光滑平整了不少,比之前好多了。
钟凌拿出随身带的药,又擦了擦。
她们还给自己准备了一个白色帷帽,钟凌看了一眼,心想:眼下身处青城山庄,这里比原州安全。别人坦诚相待,自己也用不着再遮遮掩掩。
头饰也好美,只是自己不会盘发。
自己以前都是扎同男侍卫一般的高发髻,便于操练。这种小女子的装饰本就很少用,她拿起丝带,随意的绑了绑头发,让它自然垂落到腰间。
还没整理完,便听得外面楚尘风的声音响起:“钟凌姑娘,可收拾妥了吗?”
“师弟,咱们江湖儿女,虽然不用恪守那些繁琐礼节,但你总在一个女客门前探头探脑,怕也不妥吧。”沈红梅揶揄道。
“嘻……师姐,我若是去男客院子里窥探?那岂不是更不妥?”
“你找打!”
“救命啊,钟姑娘,我家师姐又欺负我!哎呀,师姐,是方姨让我来叫钟凌姑娘用膳的。姑娘快出来呀,再不来我要被师姐打死啦。”
钟凌听得脑门充血,他还真是聒噪,无奈只得推门而出。
看钟凌大踏步走出来,两人停止打闹,沈红梅打量着她,忍不住好心提醒道:“你......不带帷帽吗?”
“不带了,平日里带帽子,只是为了躲仇家,也怕自己吓到别人而已,想来是吓不倒你们的。”见她张大了嘴,直勾勾望着自己,钟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突然靠近她:“怎么?你害怕?”
“……你!哼,不识好人心!”她突然又生气了,满面绯红气呼呼地先走了。
楚尘风眼神晶亮,兴致勃勃地端详着她道:“果真是个有趣的美人。”
“别喊我美人,……恶心!”
楚尘风那放大的脸突然停在自己眼前,近到自己都能感觉到他鼻孔里喷出的气息,钟凌登时躲开来,眉头一皱:“你做什么?”
见状,他如同受气小娘子般委屈说道:“为什么你只对我一人恶声恶气,对其他人都是笑意盈盈?”
他夸张地捂着胸口做伤心状:“明明是个清秀佳人,说话怎么总是这般刻薄伤人心。难道是我不够英俊,入不了姑娘的眼?”
说罢他又凑近了些,边走边叫嚣,非让钟凌看清楚他长得到底有多英俊!
这人实在是闹腾,钟凌强压下揍他一顿的冲动,突然站住,诡异地笑了,趁他惊愕之际,一手抬起他的下巴:“好,那我便仔仔细细看个清楚!”
“嗯,浓眉长眼,鼻梁高挺,五官精致,皮肤白皙,薄唇红润,长得是不丑!”
他震惊地望向托着自己下巴的手,愣住了,耳畔仿佛被火烧了一样,红意见浓,热得发烫。
往日里都是自己逗趣别人,不曾想,自己也有被人调戏的一天。
“啧啧啧,只可惜,一脸桃花相,穿衣怪异举止轻浮,啰里啰唆有一点女人腔。”钟凌一本正经地看完,补上这一句,撒手便走了。
前方沈红梅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一个喜怒无常的美人,这俩人没一个正常的。
楚尘风眨眨眼,再也笑不出来了。
调戏完自己,竟然还嘲笑自己没男子气概!
自己在山庄可是所有女子公认的风流倜傥、万里挑一的玉面公子,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少年才俊,不知迷倒过多少小娘子,怎么就成了女人腔!
回过神来,看着笑得喘不过气的师姐,和若无其事走在前面的钟凌,胸中郁结之气突兀而来,努力压下这口气,他装作若无其事般大步流星的甩着衣袖越过钟凌走在最前面,那诺大的衣袖甩得仿佛要脱离本体飞将出去。
到了静心斋,方姨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们已来,连忙让下人把饭菜都盛了上来。
看楚尘风似有愠色,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倒是难得的安静。其余二人一人面色如常,一人喜笑颜开。
忍不住感叹道:“姑娘就应多做女子装扮,才能衬托出这花朵一般的年纪。”
待人都落座,钟凌一看,虽是小厨房,但满桌的菜式,煎、烹、煮、炒、烧、烤、炖、熘、煸、蒸、泡,种类繁多,很是丰盛。
色彩搭配极佳,色香味俱全,肉类软嫩爽滑肉汁四溢让人垂涎欲滴。
她突然觉得还真是饿极了,忍着口水待大家都拿起了碗筷,便开始大块朵颐大口吃了起来。
平日里一个人,吃饭总是凑合,很久没这么畅快的大吃一顿了。
吃饱喝足,下意识摸摸肚子,舒服!
这才想起桌上还有其他人,尴尬地抬起头,只见沈红梅一脸惊愕,方姨满眼慈爱,楚尘风忘了吃饭,目瞪口呆都在盯着她!
往日里山庄人总说他太过放浪形骸,眼下这女子比起他来,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纵使泼辣如小师姐,吃饭时也是盈盈秀气,看她这个狼吞虎咽,狂风卷落叶般的模样,仿佛饿了多年一般,这样的一个人,竟然看不上自己?
委屈,实在是委屈。
谢过方姨,无视那几人的侧目,钟凌打着饱嗝万分满意的回了屋,倒头便睡,直睡到昏天黑地,打扮如花蝴蝶一般的楚尘风又来敲门。
“钟凌姑娘,夜宴快开始了,你看我这身装扮怎么样?”
人固有贱气。
钟凌越是看他不顺眼,这人越是每每换个造型,必特意穿过来先让她看上一看,大有越挫越勇之意。
打开门一看,果然毫无新意,这一次又穿了个里里外外都是大红花的衣服。
大红花长褙子,大红花斜襟长衫,大红花裤。
“穿成这样,你是欲登台表演?!”
楚尘风一脸挫败相:“表演?难道你不觉得本公子现在这身装扮,很应今天的景么!?”
他低头四处看看,自觉甚是满意。
钟凌无奈扶额,老天,收了这个妖孽吧,好让自己的耳根清静清静。
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总喜欢这种花花绿绿俗不可耐的衣裳,看钟凌欣赏不来,他又疯言无状的展示给山庄那些豆蔻年华的小女婢们看,看着那些丫头们满脸崇拜,一副你最好看的模样,大大满足了他那男子的自尊心。
转头挑衅地横了钟凌一眼,那意思:就你没眼光。
原来这般自恋自大,就是这么滋长出来的。
这些围着他的小丫头们,眼光着实不怎样。
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世界安静了。
无视他的敲门声,钟凌倒头继续睡。
一直等到方姨差人来喊,她才走出门,在来人引领下,一起去参加洗尘夜宴。
夜宴,就设在忠义堂。
今晚,诺大的忠义堂人声鼎沸,堂内大厅里摆满了桌子,里面落座的是庄主,少庄主,三大弟子,各个院的当家管事和品级高的二代弟子。
堂外前端是门下一众共同住在敬义堂的小弟子,统领这一众小弟子的人,叫林暮,是山庄的功夫教头,也是楚尘风的挚友,长相端方,身形魁梧壮硕。
院尾则是涌秀阁的一众小弟子们,年纪大都尚幼,他们时不时一脸艳羡的往堂内瞅,心中盘算着什么时候自己才能荣升二代弟子,也能坐到前面去。
听着他们唧唧喳喳地讨论:等升到二代弟子,功夫便可由庄主亲自传授,到那时出人头地便指日可待了。
小弟子足足有百余人,再加上堂内弟子和忙忙碌碌的下人,这一晚人山人海,喧闹沸腾,那场景仿佛是在赶山中庙会,这青城山庄果然不负江湖第一的盛名。
一切准备就绪,洗尘宴便开始了。
宴请,自是二分正经,五分牛皮,三分肆意。
古往今来,但凡是喜宴,必要讨个好彩头。
而这个好彩头,就必须由一个三寸不烂之舌造就。这不,眼下钟凌便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听着管家林叔如说书先生一般,身临其境般的讲述着楚尘风三人此行的来龙去脉。
原来他们前些日子接到一个大有来头的官家授予的铸造生意,三大弟子奉命亲自去大人物府上取兵器图绢。
据说这图绢,乃是赫赫有名的前任护城大将军陈誉德和大师傅千爪仓鹰穆遂良闲暇时共同画就的草图,曾让东扶闻之丧胆的飞鹰悍马舟,便是自此草图基础上改良而成。
众人一听,连声“啧啧”称奇,那是已经绝迹了的好东西啊。
何来此言?
因为现如今的开原帝尊,当年就是凭借当时的海上神舟-飞鹰悍马舟平定了东扶之外乱,为他赢得大公子美誉,一统天下奠定了牢靠根基。
那图绢作为至宝被收归国库,但后因一场意外之火,将那绢帛付之一炬。
前任大将军陈誉德,因私藏反意毒害大公子而被帝尊抄家灭了满门,他的忘年交千爪仓鹰穆遂良也因此黯然离去,隐匿江湖,传说便是他自己,于盛怒之下一把火烧了那绢帛。
没有了终稿,这本被弃之于陈家角落,二人闲暇时所绘的兵器草图,便摇身一变成了绝世孤本。
偏偏当时负责抄大将军家的官员,是个只懂笔墨的文人,狂傲不羁一向不耻与武人为伍。空有文墨却不识货,搜刮了府上不少珠宝字画典籍,偏偏没把这兵器画绢草稿当成个好东西,还以为是这些粗鲁的武人闲暇时逗乐之作,便命人把这兵器图绢连同一些无用书籍当废纸一起清倒了。
倒出来的东西,想来也是没人去注意的。
但这一幕却恰恰被一围观清剿的农户看在了眼里,心想:大户人家的纸张,质地柔软,就算拿来如个厕,用起来也定比自家的糙纸来的舒坦。
于是偷偷把这些废纸都捡了回去。
幸好这图绢用的是上好绢丝,农户家自认自家东西没一个物件能拿的出手,这来自大家的带着图案的上好丝绢,与时下流行的名人字画,尚有点相似,于是没舍得拿它擦浊物,便留存了起来。还时不时拿出来给亲朋好友吹嘘一番,言此物乃是祖上传下来的私藏。
奈何农户周遭亦皆是农户,自家也没出一个有出息的子弟,没一个识货的,这一晃数十年过去,图绢依然还藏在箱底。
直到有一天,农户家儿子准备娶妻,因手头拮据,扒箱倒柜时又把它翻了出来,于是便向村里唯一一个孙子在衙门当杂役,有点见识的老者献上此物,让他家孙子帮忙问一问衙内,这物件能不能换几个银钱。
这孙子也听话,憨憨乖觉一问,不想惊动了天地,农户老者一大家子连同当日抄家的文官先后统统被下了大狱。
至此这三家人才明白,这图绢真真是一个祸害人的好东西。
衙门急于表功,匆匆派人将这物件上呈,不曾想自己这动静闹得委实有点大,惊动了来寻宝的梁上君子,这物件还未上达天听,中途便被一飞贼顺手牵羊掠了去。
东西没呈上,但事却传了出去。
帝尊盛怒,把所有见过此物之人通通抓了起来,言明:谁能画出所见之物,便恢复谁的自由身,否则便在狱中终老吧。
于是便有了眼前纸上这些奇形怪状五花八门的东西。
帝尊震怒,放话曰:要想留狗命,就好好画!
那抄家文人画工虽了得,但这东西长何样他当时没记住啊!那农户虽然拿了此物件许久,但自己目不识丁,硬是没留意那图案究竟作何模样,识货的那衙内又是个武将,胸无几点文墨,虽然能形容个大概,又怎能画得出来?
幸好识货的武官脑子还算伶俐,在向文人和农户反复求证后,凭借对日常船只的构造了解,绞尽脑汁的向宫中画师描述那图绢上战船的大至模样,画师的画工也着实了得,硬是按他的描述和构想,再加上自己的理解,画了个大概。
天家这一看更生气了:这初稿看轮廓,完全不亚于往日的飞鹰悍马舟,貌似更强悍更有杀伤力,如果能铸造出来,试航成功,那我原家军从此在海上,岂不是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但眼前的画稿毕竟不是原稿,终归会缺少些什么,越这样琢磨,帝尊心中越发心痒难耐,于是便放话出去:谁能寻得那草图孤本,成功锻造出那图绢里的战船,赏千金,平民者升官,为官者连升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