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萧山又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水声,也无人应答。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地握住浴室门把手。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也是佛家的话,那缪与一定能理解她的破门而入吧?
经过一番电光火石的思想斗争,骆萧山深吸一口气,脚跟蹬地,将全身重量压在右肩上,准备来一个香港大片式的救援行动。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
手心因紧张而沁出的薄汗让她一滑,门把手往下一动,“咔哒”一声,轻易地旋开了——缪与这家伙洗澡怎么都不锁门的啊?!
收势不及的骆萧山,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惊呼着跌进了那片湿暖氤氲之中。
蒸汽扑面而来,带着沐浴露的暖香,模糊的视野里,缪与颀长的身躯毫无征兆地闯入眼帘。
好大一个人,浑身上下只套着一条深灰色的老头五分裤,仰面朝天,躺在地板上,看上去昏睡不醒、人事不知。
这本来是很紧急的场面,但骆萧山有更紧急的矛盾要解决。
她是“飞”进来的。
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势能,骆萧山本想调用二十年来积累的全部运动能力,手舞足蹈地试图稳住自己,脚尖在地面上慌乱地点踏,眼看就要稳住身体,脚下却猛地一滑,精准地踹中了门口一个圆滚滚的物体。
——缪与这小子竟然在门口的地方放了瓶沐浴露!
“砰!”
毫不意外的,骆萧山整个人扑了出去,脸颊重重撞上一片温热而坚实的肌肤,是缪与的胸口。
鼻尖传来又酸又痛的感觉,骆萧山觉得这玩意要碎了,脑子还嗡嗡的,迷迷糊糊听见一声模糊而痛苦的闷哼从身下传来:“呃……”
还有心跳呼吸!
骆萧山赶紧爬起来,跪坐在地板上,紧张地拍拍缪与的脸:“你怎么啦……”
他的脸颊冰凉,还沾着未干的水珠,拍起来清脆得跟优质苹果似的,可人却毫无反应。
不会吧……
本来就晕倒了,再被自己这么一撞,该不会、该不会就此瘫痪,要她负责一辈子了吧?!
骆萧山害怕,骆萧山恐慌,骆萧山哐哐用力。
也许是大力出奇迹,缪与的嘴被她拍出几个字,骆萧山立刻低下头,将耳朵凑近去听。
“低……糖……晕……”
原来是低血糖啊!
骆萧山有一个大学室友经常低血糖,只是没想到,那女孩瘦瘦小小一个,缪与看上去也就脸蛋精致,这肌肉都能一拳打死一只大鹅,也有这样的毛病?
顾不上欣赏缪与的形体之美,骆萧山摸遍全身口袋,却连个糖纸都没摸到。
情急之下,她冲出浴室,在自己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箱里掏了一会,终于从角落扒拉出一块包装磨损、来历不明的巧克力。
过期不过期的,大不了拉肚子,先救命吧!
她冲回缪与身边,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嘴,另一手粗暴地撕开包装,将巧克力整块塞了进去,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填装炮弹、决一死战的暴力美学。
不过,缪与是不知道她这番动作的。
当他悠悠转醒时,映入眼帘的是浴室模糊的天花板,以及骆萧山半张如释重负的脸。那脸很快从他视野上方移开,而他只觉得浑身都疼。
后脑勺的钝痛尚在预料之中,可为什么脸颊火辣辣的,胸口到腹部更像被什么重物碾压过?
他摔下去的时候,难道还自带了一个高难度转体,确保全身均匀受力?
骆萧山看见他捂着腹部,脸上闪过心虚,从旁边的架子上随便拽了件衣服,丢给他:“醒啦?赶紧穿上,别着凉,哈哈。”
缪与的动作有条不紊,看上去好像真的没事了。
“你是不是没吃午饭,饿着肚子洗澡确实很容易导致低血糖晕倒。”
“嗯。”
骆萧山这才知道,缪与不仅是没吃午饭,已经有三天没吃饭了,还遭遇了落水这样的倒霉事,铁打的人也得出问题。
她叹了一口气,从桶里变魔术一样掏出一个塑料袋,里头装了一些食材:“遇见我,可真是你的福气啊,等着,二十分钟让你吃上。”
“不用麻——”拒绝的话还没说完,骆萧山已经叮叮当当地开始忙碌起来。
她这间宿舍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锅碗瓢盆早先已经清洗过,橱柜里还有热情的村长塞来的米油,全是村里自产的,做几个小菜轻而易举。
缪与就安静地看她。
她转身拿东西,他的目光就跟过去;她挪步到水池,他的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转向,像个生怕被主人丢下的大型犬。
骆萧山忍俊不禁:“你晃什么?找把椅子坐着等呗?”
缪与却站在那儿不走,用右手食指反复摩擦着嘴唇,俊秀的眉毛微蹙,似乎有什么很在意的事情一样。
“怎么了?”骆萧山边洗菜边问。
“你刚才……”他迟疑地开口,声音虚虚的,“是怎么给我喂的……”
“巧克力啊!还有一块在我箱子里,喏,就在那边,想吃自己拿。”骆萧山头也没回,反手一指。
她完全没看见,缪与的视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落到了她那片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箱上,几件颜色各异的私人衣物赫然在目。
他的目光像被烫到一样瞬间弹开,脸颊“唰”地浮起一层薄红,连耳根都未能幸免。
“你是不是有忌口,只能吃素?”骆萧山的声音从灶台边传来。
“没、没有……”缪与的声音略显急促,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不用完全遵守那些戒律,也没有忌口。你听过……酒肉穿肠过吗?心向佛祖就行了。”
骆萧山点点头,这就好办了。
“虎皮金钱蛋,肉末土豆泥,再加一个脆皮黄瓜,怎么样?都很简单,马上就能吃上。”
她手下的动作简洁利落,从水里拿出洗干净的嫩黄瓜,切了加盐腌制,再冷水下鸡蛋。
筷子在碗里轻巧搅合两下,调出米白色的淀粉水,骆萧山转身去淘米煮饭。
几分钟后,她将鸡蛋从锅里捞出来,明珠坠水一般用山泉冷却,朝缪与笑笑:“你要不要来给鸡蛋剥壳?”
后者应了,动作有些生疏,骆萧山也不着急,洗了小块肉。
水流划过粉白的油脂,哪有留情的厨师,丢在案板上就是为了猛下杀手。
手腕用几下巧力就能把整块的肉割成小段,再换个方向继续,然后就是纯力气活,剁成肥瘦混杂的肉末。
缪与的鸡蛋才剥了两个,脱壳很顺利,圆圆白白的很讨喜,骆萧山就继续择菜,葱姜蒜苔等配料要切好,再捡几个拳头大小的土豆,刷刷削去外皮,在水下冲干净,切成斜块块。
她的刀很快,一看就是熟把式,刷刷下去片出来的鸡蛋圈就黄白分明,颜色赏心悦目,再裹上一圈淀粉水,丢进八成热的油锅里。
淀粉来不及散逸开就在高温中膨胀成灿烂的虎皮,她看着差不多就拿起漏勺。
“一网打尽。”
锅里留了点油,刚好用来下才切好的配菜,辣椒和蒜苔的香气被热油激发得滋滋响。
调料罐子像是骆萧山这个魔法师的特别药剂瓶,随心所欲地往里倒了些,又加入些许白糖,粉末融化在汤汁中,翻炒令汁液变得浓稠。
别说这时候下入刚炸好的鸡蛋,就是下点别的什么,那些烟火气也足够令人飘飘欲仙了。
才下盐出锅,骆萧山的锅铲与锅底碰撞几下,看着白瘦的胳膊拿起铁锅来毫不费劲似的,送到水龙头下清洗干净,再次烧干。
舀入炸蛋剩的油,等热了就下肉末,行云流水的几下翻炒,就变了颜色,属于动物肉脂的香味跑了出来,直往缪与鼻子里钻。
这和尚一点也不委婉:“好香。”
“这就香了?家常菜而已。”骆萧山笑。
手上动作不停,绿的黄的配料落入锅中,混一点豆瓣酱,再放入黄澄澄的土豆炒匀,加水焖煮起来。
他一面转身把腌好的黄瓜抓干水份,一面架上另一个锅。
照例是油热先炒蒜末,喷香扑鼻后撒入黄瓜,大火猛炒几下,放入一点点增色用的红辣椒,糖和生抽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跑进锅**舞,翻腾几下立刻出锅。
土豆也焖煮得绵软,骆萧山就指挥缪与去盛米饭,一面用锅铲压碎土豆泥,装入深底的瓷碗,撒上一圈鲜亮的葱花,端着走到小餐桌前。
几个碗里皆是颜色亮丽,算得上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卖相不说,就这会儿已经快过吃饭的点,谁的肚子都该叫起来,恨不能立刻吞入腹中。
“尝尝看。”骆萧山说。
当蛋白质与淀粉混合,油脂就会告诉你,你的DNA该动起来了。
只需要舀一勺粘稠的土豆泥,汤汁微微高出勺子边缘,却因为液体的张力颤颤巍巍不曾落下,一气呵成浇在饭上,立刻会打着滚与晶莹的米粒好好亲热一番,将对方染成自己的颜色。
那口感,叫一个你我交融,密不可分。
咳,不要想歪。
这可是天经地义,跨越千年的永恒追求。汤汁泡饭,一吃一个不吱声。
再去夹一筷子火候正好的虎皮鸡蛋,蛋黄的熟度刚好,挂着汁水,微微有种湿润感,不至于变成落得到处都是的黄色土渣。
蛋清上面似乎还能看见油花儿,一口下去软嫩弹牙,诱惑非凡,虎皮更是金黄酥脆,褶皱纹理恐怕比这时候舒坦的脑子还要深刻。
就连只是配角的青椒都别有一番滋味,早被锅铲收拾得服服帖帖。
骆萧山不饿,在旁边刷着手机,不时揉一揉眼睛,用余光看缪与的筷子快速运动,很有少林武僧耍弄棍棒的风度。
“还可以吗?”
缪与忙着干饭,嘴上没空,只能抽出左手给厨子比了一个大拇指。
这人几勺下去碗里的米饭就少了大半,干脆将电饭煲的内胆提溜到了桌子上,速度依旧不减,颇有将那些汤汁都消灭殆尽的架势。
骆萧山看着缪与的侧脸,心中感慨。
要不说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占便宜,这要是换个蓬头垢面、样貌丑陋的胖子,那就是当猎奇吃播都没人看,而缪与,估计是一伸筷子都会有手控疯狂地吻上来。
瞧瞧,这骨节分明的,吃个饭都能用行云流水、清风明月来形容。
还得是嫡仙撞入凡尘那种,大喊两句妈呀神仙他活了,神仙他吃得好快。
改明儿就开个直播间去,邀请缪与出镜,就算是给乡村振兴添砖加瓦了。
她想着,手指在短视频软件上往下一滑。
屏幕上跳出一个光着膀子的肌肉男,昏暗不清的打光,暧昧低沉的配乐,金灿灿的链子和闪光的皮带。
靠。
她本能地摁下电源键息屏,心虚地瞟了眼对面的缪与,还好,他正专注地吃着最后几口饭,似乎并未察觉。
骆萧山长舒一口气,赶紧把手机调成静音,这才故作镇定地重新解锁。
手指飞快地往下一划,画面切换成一群眼神睿智的狗子争先恐后抢饭吃,总算带来了片刻的精神安宁。
然而,一股难以忽视的瘙痒却再次找上门,是右眼。
她用力眨了眨眼,没用;又揉了揉,那痒意反而更清晰了,像是有根羽毛在里面轻轻刮搔。
烦躁之下,她放下手机,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一蹭——界面竟又被划回了那个闪着金光的擦边视频。
不痒了。
骆萧山愣住,难以置信地将视频划走。
痒意瞬间卷土重来,比刚才更猛烈。
她手指一颤,又划了回去。
世界再次清净,而重播视频里,擦边男暧昧的笑容在骆萧山看来,更像是有恃无恐的挑衅。
骆萧山:可恶!
就在她对着手机屏幕龇牙咧嘴、出离愤怒之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咳。
她僵硬地抬起头,正对上缪与那双漂亮的眼睛。
他的目光在她和手机屏幕之间微妙地转了一圈,轻声问道:
“你喜欢……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