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丝钉与芦苇草 第2章 2、一颗波力海苔橙

班长是从海苔广告得到笔名的灵感。当时羞于用真名，他就想用一个谁也认不出来的名字。比如将本名倒过来念一遍，或者采用名字结构中的一部分。不过这些都太普通了。他想要一个更特别，会让人第一眼就难忘的名字。

这样，“一颗波力海苔橙”就诞生了。它也确实实现了他的心愿，在男神的梦境里跳了一晚上的舞。

“请问你是……额……一颗波力海苔橙？”

海苔橙穿着和男神一样的同款校服，脖子上长了一颗圆不溜丢的井口大甜橙，一条疑似芝麻海苔的物体充当了嘴巴。用大脑袋对着男神，并用海苔条张开讲话：“是的。我是一颗波粒海苔橙。是你拿了我的稿子吗？你真是个好人。我来为你跳个舞吧。”

一颗波力海苔橙围绕着男神转圈圈。

“不，不是我拿了你的稿子，打扰了。”

“怎么不是你拿了我的东西？如果你不还给我，我会一直缠着你。”

一颗波力海苔橙一路追着男神追到梦里，企图跳完这只舞。

你不看也没关系。大甜橙说着就分裂出好几个一模一样的大甜橙，手拉手将男神围在中间，齐声高唱：“哦~你这个大好人，善良的大好人，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那么~我的稿子可以还给我了吗？”

你这个大好人，善良的大好人，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大甜橙一直唱，唱到了天亮，给男神唱出一对浓浓的黑眼圈。

这对黑眼圈让他像一朵盛开的花，招来招去了很多嘘寒问暖。

没事吧？你怎么了？学习太累了吗？

没事。不要紧。谢谢。

男神撑过上午的课，趁着午休往桌上趴着准备小眯一会。眯了十几分钟，教室陆陆续续回了一些人，开始玩笑吵闹，问他打不打篮球？

他先是手挡着脸皱着眉，后来抬头笑着拒绝了。再三邀请，都只是摇头说要补一会觉。

“那只好我们去了。”

“嗯，下次再说。”

“可是你不来，篮球就没趣了。”

“没有这回事。”

“我们说真的！你来的时候……”

在这时，坐在后排位置的班长突然咳了好几声，打断了他们接下去的话，他们停下来瞪了班长几眼，随后对男神说：“走了，你下次可别再说不来了哈！”

“嗯。下次来。”

班长收回偷听的耳朵，在作业本上写几行字，看几眼男神伏下去的背。他刚才听到那些人说话，突然起了念头，当面讲一件事有压力的话，那写一张纸条给男神留言不是很好嘛！然后趁着他去打篮球，大家都在午休的机会下，塞进课桌或是笔记本里。一开始或许需要一点自我鼓励的勇气，但只要眼疾手快，整件事的过程就变得很快。

“结果不打篮球啊……”

真是不太妙的情况。不知道稿子会不会被他丢弃。不会是这样的人吧？要摘花瓣试一试吗？要是是和他熟悉一点的关系，事情是“啪啪”两下拍手这么简单诶。

班长这么觉得，是因为这是一件关乎秘密的事情。秘密是朋友之间分享的，让它失去秘密的属性，而且将所有权进行平等分割的亲密行为，也称得上是大胆的试探。

而男神是什么样的人，就只有和他成为朋友，才能真实感受到。

在此之前，班长宁愿摇摆地想象着从不同版本传闻中诞生的“他”。

“他”来自一个非富即贵的家庭，是将来会继承亿万家产的大少爷。但传闻的最初，就会有人觉得不对劲：“既然他是富二代，那为什么没见到接他上下学的私家车，彬彬有礼的司机或者管家，衣服和鞋子永远是当季奢华低调的新品呢？”

为了证实所说无误，表达这是某种需小心猜测，自由心证的分析，极力促成的声音说：“你以为人家是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钱穿在身上吗？现在有涵养的家庭，谁会大摇大摆炫耀名牌LOGO？这类家庭需要低调，靠的是实力。”男神靠的就是实力，他不仅有英俊的皮囊，还有聪明的智商，谦逊的品德。

班长竖起小耳朵，理性那面对不确凿的谈论嗤之以鼻，另一面则奇怪地热衷于这些堆积在“他”身上的种种夸张说明，因为汲取原型，再创造一个虚假的角色出来，无疑“他”的神秘非常合适。

当别人高谈阔论假期去了哪、我爸爸干什么了、我妈妈得了什么荣誉、吃到了时髦甜品店里网红产品，社交像一个钩子勾起不同人的左右手，但应该处于社交圈中心“他”却从来不接任何抛过来的信息，也不会主动谈起假期里的旅行，熬夜打的游戏。

“他不说是因为怕伤到我们自尊心。如果说出很高级的东西，大家都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场面一定很尴尬。你也不知道是不是炫耀，是不是心里会不舒服？所以他就不说。就安静地听我们讲，连意见也不发表。”

“这究竟是你们想象中，还是真的是这样的人啊？”

“又不是集体幻想症，我们也会用眼睛看，‘他’不是偶像剧里的霸道总裁目中无人，从来不拿乔，其实这样的人是很温柔的，只有和他去相处了才能真正明白。”

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无论什么猜疑，最终自圆其说，并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到下一个人提出疑惑，刚被解惑的人则会变成老道的知情人，拍拍肩膀语重心长地将相同的答案再重复一遍。

“他”每次放学都一个人走，大家从来不清楚“他”放学后和周末的行踪，因为家里有特别秘密的课程，需要“他”去完成，而这个秘密课程外人是不能知道的。“他”总是冷着一张脸，也是因为家里要求冷漠会更显得高深莫测，这对日后商业上的谈判是非常有利的。

班长听得津津有味，听了几个月，心里构思的角色越来越实像——这个角色必然是冷淡非常，且同时继承了亿万家产，当然身边群狼环伺，充满着居心叵测的亲戚，尤其是在父母过世后，那些亲戚露出真面目，凶恶地争夺他的抚养权，企图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过这个角色依然充满了男神原型色彩，班长听着的传闻，自己又添油加醋地润一润，终于把角色塑造成了幼年失怙，尚且无力阻挠狼子野心的姑父母，但他绝顶聪明——写到这班长还去查了一下世界上智商最高的人，然后给他增量一个单位——韬光养晦，暗地里早就与忠心于父母的下属搭线，开启了非常严格的继承人的训练和测试，最终打破了记录，就连角色的父亲都没有勇气参加测试，如今被儿子轻而易举地破了。

最后就是他带着金光闪闪的继承人光芒，大杀四方，将姑父母赶出了公司，到监狱里痛哭流涕忏悔罪行，罪行得是无期徒刑，凄惨无比地度过余生。接着他带领公司走向一个又一个巅峰……

班长在这些传闻中扎根，汲取男神这片土壤的营养，丰富了这个角色的骨架和血肉，他一边写一边激情澎湃，挥洒笔墨，毫不吝啬地用几万华丽的词汇去描述这段时光。后来他写到一半，拍桌任命他将成为本文的唯一男主角，会和惊才绝艳的女主角相遇，随之产生一段郎才女貌、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那么能配得上女主角花容月貌，也只有他的英俊伟岸。

班长一闭眼，参考网络搜集来的冷峻的轮廓、刀削坚毅的五官，宽肩窄腰，再结合学校论坛内不矜持地偷拍。

真是罪过。

班长心里默念世俗无**，全为创作生。如有冒犯请大人大量。他右键保存，桌面放大，从眼睛、鼻子、手臂、腰腿，各个都精细锐化扫描了一遍，随后对男主角进行了一番超级进化。

他得是一名少女，才能体察得到少女心思，从女主角的角度展开，女主角想到什么他就同步想象什么，相遇的花瓣雨、告白的烟火……哦，对了，还有经典款“放大面孔的对视”，在女主角注视，也是他的注视，男主角肌肤细腻没有毛孔，眼神深邃天天说情话，同理男主也是，女主没有毛孔，散发着馨香的迷人味道。

“他们互相注视着，地久天长，仿佛时间都慢了，眼中只有彼此。这是什么？两个人同时想道，这种从来没有过，奇怪的感觉，就是爱情吗？”

啊啊啊啊！这就是爱情吗！

班长呼哧呼哧平复着呼吸，使劲而轻轻克制地拍着桌子——这两人真是绝配！捂着滚烫的脸颊，脚拼命伸直，浑身痒，自己的心脏变成了一只毛发经过电离子烫的猫，发出爆米花崩开来的声音。

他把写了这段文字的稿子锁进抽屉里两天，两天后才能抱着平复的心情冷静地写下去。

也许……男神双亲健在，家庭美满，亲人也是不可多得热情的团结大家庭。

午休没多久，班主任将他们两个叫到了办公室里。

“运动会的奖状校长已经签字，接下来你们就按照班级得奖的名单，把名字填上去吧。很简单的事情，你们两个就在办公室分工填好，午休结束后我来收。”

奖状是薄薄橙黄色的纸，文具店就能买到，校长的签名是一个板正的印章，四方的，像一个困住怪兽的结界。班长数着班里得了几张奖状，一张也好，很多张也行，像数钱那样点了一下，虽然小小年纪就被要求云淡风轻，看轻物质世界，但是薄薄的，很容易撕坏的纸头有点辜负那天拼命呐喊的同学们。

“没有颁奖典礼表彰一下大家吗？”班长小声问老师。

“后面马上要全市测验，你作为班长带头收收心，运动会已经是过去式了！■■就很好，你和他多学一点。”

班长用奖状遮住自己一半脸，明明大家都努力得满头大汗，实在不行发一些小零食也很好。

“■■字好看，写一下奖状，班长你在旁边辅助报姓名、项目和奖项，然后按顺序整理好放我桌上。”

“好。”班长拿起打印出来的表格，男神坐在空闲的办公桌前，上面已经摆好签字笔和一叠奖状，他大致翻了一下，还有别的班。

“那我报名字了，先从我们自己班的开始吧。”

“第一名就是你。”

“嗯。”男神在第一张奖状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恭喜你啊。”

“谢谢。”

班长抠抠手里的表格，报下一个人的名字，男神的字很好看，经常是老师拿来讲解的范本，说高考的时候，阅卷老师就喜欢这样干净又美观的字。而他的字作为反面教材，字不可貌相吧，一直以来写得没有天分。

“你字真好看。是练的吗？”

男神写着名字，说：“嗯，不是天生的。”

“那我比你强一点。字是天生写得丑。嗯。”

“哦。下一个名字是谁？”

“啊，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

“嗯。”

班长好想装肚子疼，但肚子只是配合叫了绵长的一声，男神没有抬头看他。让他觉得没有那么尴尬了。

过一会，男神说：“我写快一点，你还可以去小卖部买点吃的。”

“但我还要把奖状分好类。应该来不及。”

“我来吧。她短时间内回不来。”

“……谢谢，那我也报快一点。”

班长集中注意力将表格上的信息报完，他不敢真的将事情都丢给男神做，小卖部有卖一种很小的面包，一口一个，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就能吃完，他买了一杯原味酸奶，回到办公室，把酸奶放到了办公桌上，“谢谢，请你喝酸奶。”

他拉开一把椅子，坐在男神对面，一起按照班级整理出不同的奖状。

不知道男神喜不喜欢喝酸奶。他在故事中写过男人不喜欢喝牛奶。因为牛奶特别的孩子气。孩子和成年人是不一样的，牛奶留在嘴巴上的奶胡子会破坏掉成年人主角的完美。因为是完美的，所以三餐里都是喝着红酒，切着牛排，头顶上悬吊着几米厚的水晶灯，打得牛排边沿闪着光。

这时男神拆开吸管包装，“噗”一声插进酸奶锡纸盖里，咕噜咕噜厚稠的酸奶沿着笔直的管道进入到胃里。

他看着男神喝酸奶——男主角吃着牛排，喝了一口酸奶。说尝尝原味的酸奶，精选奶源，充满益生菌，呵护肠道健康。

“谢谢。待会转你钱。”

“这是谢谢你的。不用给钱。”

男神喝了一口，放在了旁边。

男主角吃了一口牛排，酸奶喝了一口，可能还是不习惯奶制品的味道。于是放到了旁边，再也没动过。

班长悄悄松了半口气，他不喜欢喝。如果现在鼓起勇气向他说出稿子的事情，那另外半口气也能松开。现在时机正好，够鼓起勇气的话，事情很快就能解决。

奖状理来理去，摆放得很整齐，手心出了汗，他不能再碰这些质量不好的纸头，就沿着桌子的边角放好。

坐在椅子上，班长问男神得了第一名，不想要奖励吗？我觉得大家还是很想要一点奖励的。

“可以申请班费。”

“班主任不会同意的。”

“嗯。那就没办法了。”

“好吧。”结果也没有说自己想不想要奖励。

事情很快就做完，男神说：“你的收款码，酸奶钱转你。”

班长打开二维码递到他面前。他不太说自己的事情，大家就很夸张地说他的生活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怎么会理解富人世界中的思维？说的没错，确实如此。收到转账的班长认同地点头，不管到处流传的话是不是真的，这个人是真的很冷淡。一般来说会先加上好友，才把钱转过去，直接扫收款码，冷冰冰的就像顾客和商户之间的交易。

要不就当没见过稿子吧……一整下午他都这么想，当做一件透明的事情，去想象一个存在的事物变成不存在，只要稍微努努力，闭上眼睛，几天后就能实现。而那么冷淡的人，更加不会记得。但是，班长在努力选择放弃的时候，就能体会到自己有多舍不得，推拒了父母难得的好心，进行暑期旅游；他还有拖延症，不喜欢学习，讨厌算出来的答案有除不尽的小数点，可为了能挤出写小说的时间，他把暑期作业压缩在了两个星期内完成。给小说打草稿，做功课。这不是很轻轻松松能忘记的事情。想把稿子拿回来。他盯着男神的背影看了半响。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开大家，单独和他说呢？

没一会儿，男神的身旁又围绕了很多人，他们每天都有讲不完的话想要向男神说，也不管是不是真的能传达到。

心情略微焦躁起来，哪怕以前大家也都是聚集在男神那边，但他想就真的完全没有单人的时间吗？大家的生活都是五彩缤纷的吗？我的生活明明无趣的瞬间那么多。

一直到放学，班长也没找到男神落单的机会。这一会站在校门口夹在人群里，他又觉得放弃是一个好选择。

男神在他前方，个子高挺，放学路上也有人想和他说话，有一段路是大家必经之路，所以聚集了很多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他看着男神地上的影子，一脚一脚跟着，到了下一个岔路口，就要和男神分开拐弯到一条路上，等候在公交站。但他悄悄地，无意识地跟着男神，晃过了那条岔路口。

他做了一件很大胆的事情。跟踪。如果被发现会留下不好的印象，但他还是在后面跟随着。经过一家传来关东煮好闻味道的便利店，他肚子咕咕叫；经过一个聚集了好几只猫喵喵叫的巷口，男神没有停留下来摸摸它们可爱的下巴，从书包里掏出妙鲜包；经过一个公交站牌已经生锈掉色的临时招呼站，他也仿佛摩西分海，将一条宽阔的路分开到了结界外。

猫咪们便利店们，班长的幻想已经先他一步幻想出了整幅用橘色水彩铺上的阳光和粉颜色的滤镜，又一条巷子里小猫在和狗打架，男神目不转睛。

这条路很长，走了很久，走得腿酸脚胀，终于看到男神拐弯，走进了一家店。

油脂的香味、酱料的酸辣，“卡哇伊也可以吗？烤肉店！”门框上挂着充满着二次元赛璐风格的店招牌。

班长将手放在拉门上，真是出人意料的发展。门里面会出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