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浔璟张了张嘴,最终道:“一直这样献祭下去,族群迟早会走向灭亡,这并非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道理我们都懂,我们曾经也反抗过,但反抗的代价是更快地走向灭亡,是更多族人的无辜牺牲。除了献祭……我们似乎别无选择。”
“你们献祭的频率是多久一次?”
“起初是每隔数年一次,后来次数频繁,变为一年一次。”
“一年一次……那这些年里你们潮汐族就没有新生儿诞生?”不然的话,就算是一年死去一个,只要有新生儿诞生,族群也不至于如此凋零。
潮风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表情,他瞬间明了君浔璟话中的疑惑。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有些低沉:“新生儿…是有诞生的,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那些新生的孩子,很多都在还未长大,甚至还在襁褓之中,就被选为献祭的人选。每当有新生儿降临,族里既充满了新生的喜悦,又笼罩着深深的忧虑。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可能随时会成为下一个献祭者。
而且,不知是诅咒的原因还是庞的原因,我们潮汐族生育率下降。本来我们潮汐族与任何族通婚,所生下的孩子皆是潮汐族血脉。这一点曾让我们在艰难的岁月里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能通过通婚引入新的活力来维持族群的发展。
后来,随着生育率持续走低,不少潮汐族人至今无所出。加上新生儿的存活率越来越低,很多孩子即便没有被选为献祭者,也早早夭折。”
“或许没有降生也是一种好事。”司清翌轻声呢喃着:“他们若不曾来到这个世界,便不会遭受这般苦难。”
“是啊,可能他们在出生时就察觉到自己的降生只不过是为了延续族群那看似渺茫的希望,而被迫来到这个世界。至于那些愿意降生的小小生命,他们似乎也明白自己随时可能面临怎么样的命运,在母亲的怀抱中,那清澈的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郁。”
司清翌几人面面相觑,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该做什么好,连呼吸都变得滞涩。他们像个旁观者,游离在此次事件之外,无法伸出援手。要说同情是有的,可却似乎太过纤细,无法真正穿透一堵名为“现实”的高墙去替潮汐族哀鸣。
篮晨泽打破了沉默,声音里满是懊恼:“我们这样算怎么回事?明明想帮忙,却感觉使不上劲。”
司清翌:“这事关神的诅咒,我们几个人修为这才哪到哪,当然是有心无力。”
君浔璟见仪式快要完成,女子也正要消失,十分平静地问道:“你不去救她吗?”
“救?谈何容易。我若贸然闯入,就如同飞蛾扑火,不仅救不了她,还会把自己搭进去,让局势更加不可收拾,甚至整个潮汐族都可能陷入更大的灾难。”
“我还以你你会凭借一腔热血,一股脑冲上去。”
司清翌有些意外道:“你从哪里看出我是一个莽撞无知的人,我可是惜命的很。那女子虽可伶,但比起她的命,我觉得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况且,潮风澜这个玩伴都不急,他一个外人,又何必急于一时,还是静观其变,深思熟虑后再行动。
君浔璟直视司清翌的眼:“莽撞我知我的确看不出来,但通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发现你有点‘乐于助人’,给我一种你会不顾一切去帮助人的错觉。”
司清翌被君浔璟这般盯着,轻咳一声,说道:“说不定你被我的伪装给骗了,我这个人啊,看似乐于助人,实则内心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你看人这般不准,以后可别轻易相信他人表面所见,不然可会吃大亏。”
君浔璟的语气中带有一丝笃定:“是吗?”他倒是看出来了,司清翌这家伙还是满嘴胡话。比起司清翌的嘴,他更相信自己的眼光。即便司清翌有自己的思量,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不会含糊的。连君浔璟自己都要诧异,他分明和司清翌这人相处不久,却好像已经很了解他了。
司清翌小鸡嘬米般点头:“是的,是的。”好像这般行为很光荣。
而比起司清翌几人的淡然,篮晨泽倒显得有些坐不住了,他急忙道:“潮风澜,你快去阻止仪式,再不阻止,她就要死了!我回去就和族长说清楚你们的情况,相信族长和我的族人愿意拿出篮灵晶石来帮助你们渡过难关,这样你们便可以不再献祭同族换取篮灵晶石了。”
“谢谢你的好意,但你们族的篮灵晶石也不多吧,它能帮助我们一时,却不能帮助我们一辈子。更何况,若是全部给我们,你们又该怎么办?”
篮晨泽微微一愣,随即眼神坚定起来:“你不用担心这点,大不了我们以后就用灵石修炼。灵石虽然效果不如篮灵晶石,但只要我们努力,也一定可以提升实力的。”
潮风澜轻轻摇了摇头:“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还是不必了,若有多余的篮灵晶石倒可以售卖于我们。”
其实接受这样的提议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办法,只是篮晨泽能同意,但他的族人未必能同意。别说篮晨泽是个普通族人,就算是族长,也不能轻易决定将本族赖以生存的篮灵晶石全部拿出来帮助潮汐族。
潮汐族为了生存已经丧失了良心,若再为了生存而牺牲其他种族,那便与贪婪无度、不顾他人生死的恶徒有何区别?他不能让贪婪与自私蒙蔽双眼,至少在死之前,坚守最后的道德底线。
正当篮晨泽还要说什么时,仪式已经完成,只见一道耀眼至极的光芒从仪式中心冲天而起,将整个穴底照亮,刺得众人纷纷眯起眼睛。待光芒渐渐消散,原本被诅咒束缚的女子,此刻缓缓悬浮在空中,她的面容已没了往昔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祥和,双眸轻阖,仿若沉睡在梦乡。
刹那间,一股浩瀚无垠的气息弥漫开来,海神意志乍现。那虚幻的身影威严赫赫,让人忍不住匍匐。
宗长临眯起眼到,眼神中闪过一丝戏谑之意:“不愧是海神意志,这威压惊得人一愣,让人心生敬畏,仿佛在这神圣威严面前,自身渺小如蝼蚁。”
司清翌感受着那如山岳般的威压,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虚幻的海神身影,心中疑云渐起。
“这威压虽强,可我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太过刻意了。”
司清翌闭上双眼,凝神感受着那股力量的本质。他在海神意志身上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又格格不入的气息,那气息中透着一种原始的凶悍与混乱,与海神所应有的纯净威严大相径庭。
君浔璟和宗长临同样心生疑惑,他们抬起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海神意志,开始思索,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师兄,你可察觉到那威压中隐藏的异样气息?”君浔璟低声说道。
宗长临点头表示认同:“不错,我也察觉到了。而且,你看那光影的波动,虽说看似神圣,但其闪烁的频率和节奏却透着一丝不自然,似乎是在刻意模仿真正的海神意志,却未能完全得其精髓。”
篮晨泽也察觉到了异样,他走上前来,说道:“我感知到在这威压之下,周围的水元素流动有些紊乱。真正的海神出现,水元素应该是顺从且有序的,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此时,四双眼睛分别看向潮风澜。司清翌率先开口道:“连篮晨泽都能感受到这所谓‘海神’的异常,你们身为海神血脉怎会毫无察觉?”
“其实我们一开始也觉得这海神意志有些奇怪,但祂不是海神的话,又为何要伪装成海神,这般做法仅仅只是为了让我们献祭?而且祂所赐予的篮灵晶石的确有暂缓诅咒之效,这功效连守护它们的篮灵海兽一族都不知。如果祂不是海神的话,又岂会知晓。所以我们即便察觉到一丝异样,也下意识地不愿往坏处去想,只当是仪式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某种特殊变化。”
司清翌头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上下晃动,懂了,就是不好撕破脸皮,装傻充愣中,要是真撕破脸皮的话,就拿不到篮灵晶石了。这么重要一点,能不能提早说!只要不是海神亲自降临,那么一切都好说。
司清翌见‘海神’意志正要带走那名女子,赶忙跳了下去:“且慢。”
宗长临见状摇了摇头:“这小子,方才还说自己不会贸然行动的。”说着,转而看向君浔璟,却发现自家师弟早已不见。
宗长临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这两个家伙,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冲动,那么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言罢,宗长临身形一闪,也朝着“海神”意志的方向飞去。篮晨泽和潮风澜见状,相视一眼,也纷纷跟上。
此时,司清翌已经与“海神”意志对峙起来。“海神”意志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你这是在挑战本神的权威?”
司清翌嗤笑道:“神?你也配!你身上的气息连眷族都不如,也敢妄自称神。”
不是说海神意志遍布每一滴水吗?这都有人冒充祂数年之久了,祂都没发现,这海神怕是徒有虚名,还是说祂正与人翻云覆雨,没有这闲心管?那祂也真是够持久的。
“海神”意志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潮汐族这就是你们对吾的忠诚吗?还愣着做什么,给我快点杀了他。”那声音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电闪雷鸣,在每一个潮汐族人的耳畔轰然炸响,震得他们心神俱颤。
潮汐族人们面面相觑,他们的眼神中交织着困惑与犹豫,倒是没有想象中的恐惧。潮风澜横在司清翌与族人之间,生怕族人们在一时冲动之下做出无法挽回的错误决定。
司清翌侧过身,瞥向那群潮汐族人,若是他们敢动手,那他立马拂袖而去,毫不留恋。至于那所谓的诅咒之事,他权当不知情,任由他们在这混乱的局面中自生自灭。他可没那份闲心去热屁股贴冷脸,自讨没趣。
就看潮汐族人怎么选择了,其实他的心里更偏向于是被“抛弃”的那一方。潮汐族要是早能和“海神”撕破脸,就不会等到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而他只是一个坏他们好事的局外人,他们又怎会因他的出现,突然奋起反抗。要真是这样,那他还有点天命之子的感觉。
潮汐族人们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如同置身于狂风巨浪中的孤舟,不知该驶向何方。最终,他们看向族长潮海眷。
潮海眷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的面容沉稳如常,那颤抖的双手却悄然出卖了她内心深处的波澜起伏。她知道自己此刻所肩负的,是整个潮汐族的命运与未来。每一个抉择,都有可能引发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到年轻气盛的战士,再到还不会走路的孩童。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所呈现出的期待,令她压力倍增。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潮海眷身上,包括“海神”。长久的沉默之后,潮海眷深吸一口气,那气足以将这片海域所有力量都凝聚于胸膛之中。
“族人们,我们潮汐族在这片海域中繁衍生息了数万年,历经无数风雨。如今,我们又一次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先前的我们为了能活下去,不惜以同族为代价。我们是多活了几年,可是我们活着如同行尸走肉,失去灵魂的躯壳又怎能感受到生存的意义?这样的苟活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我想问你们,这些年,你们快乐吗?”
这个问题十分尖锐,直直地刺入了每一个潮汐族人的内心深处。
一位族人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花:“族长,我们何曾快乐过?一想到我们的命是用同族的鲜血换来的,这每一刻的存活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我们其实早已厌弃这样的生活,但一想到反抗会带来更多的流血和牺牲,我们又陷入了无尽的彷徨。”
另一位族人情绪激动地接口:“是啊,我们似乎没有问过其他人是怎么想的,或许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早已厌倦。”
“族长,我们做出了许多违背良心的事情。可这些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安宁与快乐,反而让我们的心灵更加沉重。这一次,我们想为了自己而活一次。”
“好。”
此刻,整个潮汐族站在司清翌几人的身后,与他们同仇敌忾。
“海神”意志听到这话,脸色变得愈发阴沉,眼中怒火中烧:“你们,好得很。”
他见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也不再伪装,露出狰狞的面目——九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