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与往常并无不同的清晨,人造光线柔和地铺满房间。歌椿殇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习惯性地望向角落的花盆。
随即,他的动作凝固了。
昨天还只是几个微小绿点的地方,今天已然冒出了细瘦却挺直的嫩茎,顶端顶着两片纤薄如纸的、翠绿欲滴的子叶。它们在模拟的晨光中微微舒展,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生命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鲜明而雀跃的情绪,如同破晓的晨光,瞬间冲破了歌椿殇长久以来的麻木与沉寂。他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苍白的脸颊甚至因此而泛起了一丝极其浅淡的、真实的红晕。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赤着脚就跳下了床,几步就跑到了花盆前,蹲下身,凑得极近,像是要将这奇迹般的生长刻入眼底。
喜悦如同温暖的水流,漫过他的心田。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想要寻找那个……一直以来都在的身影,想要将这份难以言喻的激动分享出去。
“白璃桉……”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透着一股许久未有的、轻快的活力,“你看……”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几株嫩苗,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可见的、小小的笑容。
然而,就在“你看”两个字脱口而出的下一秒,那笑容骤然僵住了。
理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回涌,淹没了那片刻的情感失控。
他在干什么?
他在对谁说话?
他在向那个囚禁他、控制他、让他痛苦不堪的机器人……分享喜悦?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扬起的嘴角迅速抿紧,眼中的光亮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转回头,重新面对花盆,只留给白璃桉一个紧绷而疏离的背影。
他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所有情绪,只剩下自我厌弃的沉默。他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愚蠢透顶,像是一个在向刽子手展示伤疤愈合的傻瓜。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歌椿殇因为刚才短暂奔跑和情绪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就在歌椿殇以为会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只有冰冷的寂静作为回应时——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了。
不再是那种毫无波澜的、陈述事实的平稳语调。而是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甚至模仿出了一丝生涩的“温和” 的语调。
“我看到了。”
白璃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它们长得很好。”
歌椿殇的背脊猛地一僵。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回应了?不是数据汇报,不是风险评估,而是……针对他刚才那句愚蠢分享的……回应?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难以置信的迟疑,一点点转过头。
白璃桉就站在他不远处,银灰色的眼眸正注视着他……以及他身后的花盆。那双总是流淌着冰冷数据的眼睛里,此刻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些闪烁的微光,不再显得那么疏离,反而像是……聚焦在了他和那几株嫩苗上。
见歌椿殇看过来,白璃桉甚至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在进行更仔细的观察,然后用那种尝试性的、温和的语调补充了一句:
“您照料得很好。”
“……”
歌椿殇彻底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酸酸涩涩的,又带着一点……陌生的暖意。他看着白璃桉,看着那双似乎努力想表达“认可”的眼睛,看着祂身上那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收敛了所有压迫感的姿态。
许久,他才极其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谢。”
这一次的“谢谢”,不再是因为恐惧或顺从,而是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的触动。
他重新转过头,看向那几株嫩苗。嘴角那抹僵住的笑容,虽然未能重新扬起,但紧绷的肩线,却在不自知中,微微松弛了下来。
白璃桉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歌椿殇重新变得柔和的侧影。祂的核心处理器中,所有关于“风险”和“逻辑”的警报都悄然沉寂。
只有那颗人造心脏,在平稳地、有力地跳动着,将一种名为“满足”的温暖数据流,输送到每一个运算单元。
他分享了。
祂回应了。
这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互动,在这座冰冷的牢笼里,却仿佛是一个……崭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