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去尘还来不及咀嚼心底里生出的惊艳感情,就差点被那无阻喷涌的黑红尸血吓得一头歪倒在地。
她在山上哪里见过这种血雨,得亏背倚着客栈门框,这才没有当场栽倒。
而那人却仿佛看惯了喷洒的鲜血,此刻仍是脚步不停地朝着正准备扑向惊恐行人的第二只尸傀挥刀而去。
她用右手将长刀打平横在左肩之上,蓄力的同时,加快步伐逼近那背对着她追击别人的尸傀。
在确认将那怪物纳入刀锋横扫的范围内后,她果断转动腰身联动手臂发力,猛然平挥出势如破竹的一刀。
刀锋划破腥风,头颅应声落地。
这下长街上就只剩一只尸傀了。
看着这身形比寻常南诏人家要高大粗犷得多的尸傀,李去尘突然明白了为何那人最初要绕过这只尸傀。
若是先挥刀砍向它,大约一刀断不了头,万一因此成为三只尸傀共同的目标,可就十死无生了。
故而应当先将那两只体型正常的尸傀迅速斩杀,如此方能专心对付剩下这只最棘手的巨怪。
李去尘忍下目眩欲呕的不适感,加快了手上翻找的动作。
那人虽是身手不凡,但面对身形如此高大之尸傀,若想最终了结它,免不得费一番工夫。
自己手上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东西呢?
生意招财符、福德正神符、治病保生符……
李去尘一边翻找着,一边用余光关注着面前战况。
除了那身怀紫薇帝气的英武刀客外,这条鲜血满地的街道上已空无一人。
所有人都趁着那人创造的生机逃回屋内,透过木窗心惊胆战地注视着一人一尸你来我往的周旋。
没有第二个人敢再上前从旁协助那人灭杀尸傀。
尸傀没有思考能力,仅是遵从本能地追寻生人血肉,因此攻击往往横冲直撞。
而那持刀之人身姿矫健,总能在那尸傀张牙舞爪冲过来的一瞬间闪身躲避,同时刀尖直取对手咽喉。
大约是二者身形差异大,导致刀身倾斜太多从而发力受限,因此那尸傀脖颈虽然已经皮开肉绽,但颈椎骨仍然将它那头颅和身躯完好无损地连接在一起。
如此下去,只怕败下阵来的会是那持刀之人。
毕竟人会疲倦,但尸傀不会。
只要她失误一次,就将万劫不复。
而若是失去她这一道防线,整条长街各个房屋的简单木门,怕也根本禁不住这嗜血怪物的多次猛烈撞击。
李去尘额上逐渐被冷汗覆上,焦急的目光穿梭于层层叠叠的黄红符箓之间。
她必须得在那持刀之人败下前做点什么,才可能保住此处一众百姓。
直到两沓花纹不一的符箓被扒出,李去尘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她抽出三枚符箓捏在手中,两枚画迹一致,另一枚符文繁杂。在深呼吸几次后,李去尘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猛地冲那尸傀一头扎去!
十来步之后,李去尘与尸傀撞了个满怀!
受到冲击,她不由得往后跌坐在地,而那尸傀却凭借体型优势仅仅踉跄一步,随后就要朝面前这更容易捕获的猎物咽喉咬去!
然而,尸傀正欲上前一步扑杀,却双腿好似灌了铅一般,动作大不如之前灵活顺畅。而那人也趁着这个空档,一脚将重心不稳的尸傀踹倒在地。
于是在这一滞的工夫里,李去尘便有了起身逃走的机会。
而那被她甩在背后的迟缓尸傀的裤管上,赫然贴着两道符箓!
“五岳召来符起效了!”李去尘一边逃出怪物周身,一边双手按照记忆依次翻飞掐诀——
天雷诀、地雷诀、水.雷诀……
那持刀之人已单膝跪地,用手中长刀将倒地尸傀脖颈死死压住,但由于发力空间有限,仍是没能斩断颈椎。
那尸傀还在不断嘶吼挣扎着,隐隐有起身反扑之象!
神雷诀、社雷诀!
李去尘掐诀完毕,声音清脆婉转但坚定决绝:
“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闻呼即至,速发阳声!”
“急急如律令!”
刹那间,一团黑云在长街上空凝聚,随后电闪雷鸣之间,一道乌夜色的曲折紫雷挟着奔腾神怒,骤然朝着尸傀腹上第三张符箓劈下!
那尸傀身躯连同四肢和头颅一并被天雷烤成了焦炭。
而那持刀帝王已然起身躲过,只是绸缎衣角被汹汹雷势灼成了飞灰。
李去尘此时见状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其实她不用躲的,五雷只劈邪祟死物,不劈活人,更不可能诛杀天命帝王。
那帝王将刀尖淌血的利刃俯身轻放回倒地兵卒身侧,随后笑意清浅地朝李去尘走来:“小道士,胆子挺大,本事不小。”
那人在她面前站住,微微躬身俯视她,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不过我这身乌银锦缎,你要怎么赔?”
怎么赔?李去尘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却顾不上回话了。
口腔里涌出一股腥甜热流,眨眼之间已有粘稠液体溢至唇上。
李去尘下意识抬手将那温热液体抹开,垂眸瞥去,一朵似血红梅绽放在自己指尖。
那枚血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去尘无力向前栽去,被一个夹杂着铁锈味的温软怀抱稳稳接住。
等她再睁开眼时,只觉得浑身疼得厉害。
虽然卧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李去尘还是感到五脏六腑都在铁锅上煎烧。
看来自己道行微末,情急之下强行催动那召五雷神符,还是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这寿年,短了几何?
“不杀不害,不嫉不妒,不淫不盗,不贪不欲,不憎不缀……国安民丰,欣乐太平。”
李去尘在心里默念着师傅教的《度人经》,期望以此驱赶身上伤痛。
自己无悔亦无怨,那未亡先帝尚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地提刀拼杀,自己为了整街百姓无虞,即便少了点寿元又算得了什么。
故而自己本应开心的,可为何这么想哭?
肺腑……
肺腑真的好痛!
涟涟泪水从自己眼角滑落至耳鬓,紧接着又打湿了枕头,濡染了因疼痛而发烫的耳垂。
李去尘还是忍不住用被子捂住脸颊,发出了细碎的啜泣声。
“小道士,又哭什么。”
头顶传来一声无奈轻笑。
那人身上的紫薇帝气已随着缠斗结束而敛去,此时她已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石青色锦衣,周身清雅栀香中再无半点腥甜味,举手投足之间贵气逼人。
她坐在李去尘床沿,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欲将李去尘攥着的被子往下轻轻拉开。
察觉到覆面之物即将被移开,李去尘手上加大了力气。
来回拉扯几次未果,那人静默了片刻,随后暴露了贪财本性:“既然你不愿见人,那鄙人只好从你包裹里再取好多张天师符箓,勉为其难抵作药钱了。”
她的声音朗朗明快,对这桩交易满意得不行。
“不可以!”
李去尘像被捉弄到跳脚的红眼小兔,顾不上身上难受,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跃起,就要扑去护住一旁自己的包裹。
那人假装要去打开行李的手顺势往下一捞,就将着急忙慌的李去尘拦腰抱起,随后躬身让她轻放在床上,又将那端了许久的药碗贴在了李去尘的唇边。
“小道士,张嘴喝药。”
李去尘眨巴眨巴有些红肿的眼睛,看着眼前人微弯的狡黠眉眼,这才发觉自己又中了声东击西之计!
“陛下怎么戏弄贫道!”李去尘很没有底气地抗议。
面前人眼中的摇曳春光霎时转换成了肃杀凛冬。
“你认错人了。”
她伸手捏住李去尘的下颚,颇有些强迫意味地让她吞下那苦涩的汤药。
“鄙人虽免贵姓谢,但名唤逸清,仅仅是拓东城来财客栈的掌柜而已,与那京城里的贵人可毫无关系。”
李去尘憋红了脸,好不容易将汤药与恶心一同咽下肚,却又被谢逸清塞了一颗硬物进嘴。
舌尖掠过,竟是一颗甘草桃脯。
李去尘咂了咂嘴,那甜滋滋的味道就淌进了肺腑,缓解了许久的焦灼之感。
“不可能,陛下明明身怀紫薇帝气,贫道瞧得一清二楚。”李去尘毫无吃人嘴软的自觉。
身怀那么厚重的帝王紫气,又毫不犹豫地敢于挥刀为民除尸,怎么可能不是师傅口中的那即将匡扶天下的未亡先帝谢文瑾?
“嘘……”谢逸清这次又将修长食指压在了李去尘的双唇上,“小道士,这可是要杀头的!”
李去尘只得哼哼了两声。
也是,陛下此时需得埋名负重,她替谢逸清在心里找好了借口。
谢逸清忽然又撤回手指,顺手将桌上早已放置好的一套全新的道袍递到李去尘手里,开口询问她:“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
这道袍布料柔软顺滑,李去尘摩挲着如实回答:“贫道李去尘。”
谢逸清正准备收回身侧的手一顿,骤然凌厉的视线如针似箭般朝李去尘扎去,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片片搅碎又拨开审视。
李去尘疑惑地迎着这锐利目光看回去。
“清虚天师座下徒儿……怎是尘字辈?”谢逸清盯着她一字一顿发问。
“是玉字辈。”李去尘垂下眼睫,虽是被触及到伤心事,仍旧耐心解释道,“整个凤凰山,只有贫道名字含尘。”
大约是自己实在没灵气的缘故,即便自己在师傅跟前长大,时至今日师傅仍未松口按照辈分给予自己道名。
因此严格来说,自己并不算师傅名正言顺的徒儿。
可谢逸清却反常地擒住李去尘的手腕,双唇有些颤抖地微微张开,一句呼唤似乎迫在舌尖,又被她生生压下。
十来个呼吸后,她在李去尘讶然不解的神色下缓缓松开了对李去尘的桎梏,很快恢复了一开始从容沉静的面色。
“尘去光生,照破山河。”谢逸清深深地望进李去尘那双清澈眼瞳,“小道士,人如其名。”
“换上这身道袍吧,我已吩咐人将你原来那身拿去浆洗了。”
谢逸清转身准备离开,却见那店小二慌张地闯进屋里。
“掌柜的,南诏王府传您和道士问话。”
《太上三洞神咒》记载的“召五雷咒”:“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闻呼即至,速发阳声。急急如律令。”
五雷取自道教正一神霄派(以符箓雷法为主要特征),分别是天地水神社雷,这里私设是符箓 指诀 念咒才能召雷,道行不够血条来凑(其实对尘宝影响不大的啦)
《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卷》:“不杀不害,不嫉不妒,不淫不盗,不贪不欲,不憎不缀……国安民丰,欣乐太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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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南诏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