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何脸面说出这句话?”
谢逸清并未回身,而是微微向侧后方那人睨去,眼底凝了一片煞人寒霜。
就凭她向李去尘掷出暗器这一件事,谢逸清当时在暴怒之下打算直接卸掉她四肢的各个关节。
毕竟骨骼脱位的痛楚,比打断骨头更深刻可怕。
要不是李去尘心怀慈悲阻止了自己,她现在只能如同一具死尸般瘫倒在地。
“方才我以为,你们是来帮那群畜生的才……”那人不知死活地伸手,想要抓住李去尘的衣角,被谢逸清闪身躲过后,很是识时务地道歉,“是我错了,但我也并非想置你们于死地,仅仅为了逃脱追捕,且那暗器只会留下一点皮肉伤。”
随后她继续心直嘴快地辩解:“我只是想复仇,你们未经历过骤失双亲之苦……”
然而她还未说完,便不禁将后头的话语卡在喉咙里。
只因面前这人眸光忽然幽深,好似极北之地万里冰川下,暗自奔涌的千丈深渊。
难道她也与自己一般,身负血海深仇?
自觉跳过这一茬,那人心思灵活地改变语气,十分可怜地继续请求:“如今我双亲已去,旧仇也算得报,这天地之间,我真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李去尘闻言想起那两道身影最后的嘱托,又考虑到自己已携谢逸清卷入这场仇怨,顾虑着谢逸清的功行圆满,不由得叹息着应下:“罢了,善人暂且随我们一道吧。”
谢逸清身体一僵,此刻才发觉肩上被药粉侵蚀的伤口正在隐隐作痛。
她便一言不发地径直抱着李去尘走到马匹旁,将她扶上了马后,才回身扯住那人衣领,把她连拖带拽地带至马旁。
“会骑马吗?”谢逸清冷声问道。
“会的,不过我这手脚……”那人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目光在谢逸清与李去尘之间跳动。
李去尘见状望着沉沉夜色思索着,若是那人手脚不便,怕是要耽误许多时间,而今晚已十分劳烦谢逸清,自己并不想再因着其她人拖累她休息。
于是她轻声开口:“阿清,可否帮她复位关节?”
而谢逸清并未言语回应,只是猝不及防地将那人手臂扭转一圈,手上猛地发力,“咔嚓”一声将她的肩关节推回原位。
未等那人的一声痛呼宣之于口,她又快速躬身捏住那人脚踝旋转归位。
被如此痛楚袭击,那人身影不稳地扑在马匹上,吓得那只马儿瞪大眼睛惊啸了一声。
谢逸清却毫不理会地回到了李去尘所乘的那匹马旁,动作干练地翻身上马,见那人还不动作,便一边拍马踱起步来,一边蔑了她一眼:“上马。”
疼痛还未完全消失,那人吃力地爬上了马,匆忙地跟在后头。
此时正值丑时末、寅时初,天边还未乍现一丝光芒,谢逸清摸索着从行李里拽出了一根火把,随手取出腰间火折子点燃后,在身旁高高举起。
摇曳的火焰照亮了前方的曲折官道,却衬得火光之外的其余黑暗更为幽暗难察。
肩上的伤口越发疼痛,谢逸清猜想,或许肩头表层皮肤已经被药粉腐蚀殆尽,只留下凝结的血块与暴露的筋肉。
现下夜幕深沉,自己今日衣物又颜色偏深,因此血迹即便濡湿衣料也难以被旁人觉察出来。
轻微的血腥味也被冷风一吹而散,所以坐在身前的李去尘未发现自己的伤,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可谢逸清从方才开始便在心里沤着一股无名之气,于是她抿住嘴唇隐忍不发,很是钻牛角尖地想看看,李去尘到底什么时候才发现自己肩上的伤。
她若是发现自己的伤,会像心疼那人脱位的手脚一样,垂怜自己吗?
“两位姐姐,我叫吴离,你们叫什么名字?”许是彻底摆脱了疼痛,吴离打破了沉寂。
没有仇恨的驱使,她褪去了那具疯魔面具,逐渐恢复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奇与熟稔。
“这位是谢逸清,贫道李去尘。”李去尘不咸不淡地回答。
“那尘姐姐和清姐姐,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吴离直言不讳地问道,这两人虽是亲密却也守礼,让她摸不清真相。
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李去尘并未立刻接话,反而陷入了沉默。
谢逸清更无法坦然道出自己的答案。
李去尘对自己而言,是昔日垂髫总角的青梅,是魂绕梦牵的安逸旧事,是颓堕日子里皎洁的明月。
她的分量重到自己害怕这份复杂深刻的感情一旦曝光,将会给李去尘带去怎样的困扰。
自己在李去尘心中,恐怕只是一见面就诈了符箓的黑心掌柜,或是不过并肩作战几次的同伴,抑或是与其她善人无异的凡俗中人罢了。
不敢再奢望李去尘的偏爱,谢逸清此刻很想舍弃听觉,逃避她的判词。
肩上的伤更痛了。
然而让谢逸清意外的是,李去尘在静默一阵以后仍未给出她的答案。
她要如何回答呢?谢逸清是她下山要寻的人,也是她后来心甘情愿守护的隐市帝王。
哪怕谢逸清并未天命君王,她的选择应当也不会变,她只是想要和她一并入世济民。
可谢逸清兴许觉着她只是个有些三脚猫功夫的小道士,或是怜悯的芸芸众生里的其中一个而已。
“关系”是双向的,她只能给出自己单方的回答:“阿清是我很敬佩的人。”
吴离闻言短促地呼出了一口气,:“如此么?那尘姐姐坚持为我翻案,帮我超度双亲,道法之精妙,心性之高洁,吴离亦是敬慕至极。”
她如竹筒倒豆子般叽里咕噜起来:“往后我能跟在你身边修行术法吗?我本是蜀州乐山城人士,八岁遭逢此难被云游方士收养,略通符咒术法……”
那人话太多又语速太快,李去尘昏昏欲睡压根没听进去几句,只是察觉到身后人呼吸猛然一滞。
以为是谢逸清嫌她太过吵闹,李去尘无奈强撑精神拒绝:“善人,度鬼破阵乃贫道分内之事,实在无足你如此挂齿。”
随后李去尘便听到身后人恢复了不均匀的气息。
“无妨,尘姐姐,这一路我们可以多熟悉熟悉,再考虑……”吴离热情不减,却被前头谢逸清侧眸低声强势打断:
“噤声,你敬慕的尘姐姐睡了。”
谢逸清垂眸关注着李去尘的睡颜,她今夜大约是消耗过度,哪怕后头那浮夸之人再如何聒噪,也终究支撑不住跌进了自己的怀中。
此刻自己手里的火光描摹着她的纯净容颜,在她细密的眼睫下投出了一片阴翳,一明一暗只显得她更加静谧脱尘。
而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小心环着她,不让她坠入凡尘沾染衣袂。
夏至将至未至,但日出已越发早了,卯时刚到,澄澈橘黄的朝阳已破云而出,无私地将晨光送给了天底下所有生灵。
感受到眼前光照,李去尘迷蒙地睁开了双眼,第一眼便看到谢逸清正伏在自己身上,那曾引起自己无端贪念的唇瓣近在迟尺。
心跳瞬间冲刺,分不清自己眼前的是幻梦还是现实,李去尘强迫自己蜷缩起身子,不允许自己随心所动地衔住那枚饱满红果,压抑地开口唤道:“阿清……”
谢逸清骤然起身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沉默片刻才自证清白:“我刚刚是将你抱上床塌以便歇息,别无它意。”
随后她转身开门,平日里话语间的温度被微凉晨风吹散,只留下一道肩头染血的脆弱背影:
“你若是想寻她,可去天字三号房。”
谢逸清回到自己房内,双手被肩头的伤牵扯着,只得颤抖地从行李里将那酒葫芦摸了出来。
拔开木塞的瞬间,她听到李去尘房门打开的声音,随后那人所在房门被轻轻叩响,两个交谈的声音传入耳中,可过于低沉朦胧,自己听不真切。
谢逸清仰头将酒葫芦里所有酒液全数倒进喉头,一口一口地囫囵吞下。
好苦,好涩。
这酒被从南诏带到这里,竟在短短十日不到的时间里,如此变味了么?
还是说,这酒从最开始就不够纯粹?
谢逸清逐渐昏沉中又转念想到,那人说,敬慕她的阿尘。
“敬慕”,是什么意思?
尊敬、爱慕?
也对,她的阿尘如皎月般美好,旁人怎么会不敬不慕?如此看来那人虽是可恶,却头脑还算正常。
既是平常之事,为什么自己这么难受烦躁?
大约,是伤口太痛了。
肩头的疼痛越发难捱,方才那酒灌得又多又急,谢逸清心神俱疲地躬身,意识模糊地就地伸展四肢躺在地上。
这座蜀州小镇群山环抱,晨间日光孱弱,客栈房内木质地板储存不了温度,反而将谢逸清身上的热度丝丝夺取。
凉爽微风化为了嗜血利刃,将她的心口血肉径直剖开后取出心脏。
她的心口现在空落落的,那颗心脏孤零零地悬在空中,被冷风吹得左摇右晃。
房门忽然被敲响,可她已经无心应答了。
那敲门声变得又快又急,随后房门被人用力推开,谢逸清恍惚间瞥见了李去尘紧蹙的眉尖。
她不是去寻那人了么,她们二人都修习术法,定然有聊不完的话题,或许她们今后会结伴而行,她的阿尘便不需要她了。
既然如此,此刻她还来找自己做什么?又为什么要露出那副焦急担忧的表情?
谢逸清无力地闭上双眼,她此刻好像什么都搞不懂。
“阿清!”
谢逸清只感觉那荡漾着沉香味道的身影来到了自己身边。
可她为什么伸手就扒自己的衣服?
其实配角就是个werwerwer的比格(下章就886啦
小醋一下,下章甜度upupup[可怜]
顺祝开学的宝(如有)新学年顺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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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行路难(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