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场
比起准备围攻的赫隆巴、集结了大部队的霍克,同盟之一的海德在芙洛拉城的日子更居家一点。作为执政官,他需要决策的事情比起升官前更多,虽然战事已起,但是爱德华的葬礼和威廉的继任仪式却不容马虎。
他手中在文件上签下最后一笔,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着窗外晨光熹微。
好极了,晚上睡不着的时间用来加班加点完成工作。
他苦中作乐地想到。
桌上的通讯道具依旧没有动静。
实时通讯道具在试用中还有点小毛病,这次出发赫隆巴和霍克携带的都是最新的留言道具,而这两位显然没有想法向“盟友”同步情报,因此海德关于两边的消息也只能通过部下传来的二手消息。
公务暂告一段落,海德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他顺手将签批好的文件叠起——等斯派洛起床之后将文件收走就行——然后起身,离开办公室打算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推开门,他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维洛站在走廊边,静静欣赏着精美的庭院。
“早上好,维洛医生。”海德上前行礼。
“海德阁下。”维洛侧头,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接着停顿了一下,才不习惯寒暄般继续说道,“还未恭喜你升职。”
海德笑着接受了维洛的祝贺:“谢谢。可惜现在不是能够庆贺的时间点。”
维洛颇为认同地祈祷了一句:“希望城中一切安好。”
“您在这里干什么?”海德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本来是深夜工作结束,想出来透个气,恰巧发觉了一颗稀有的星星……啊,我私下喜欢观星,”维洛叹了口气,“阁下也是?”
海德给了他一个同病相怜的眼神。
“请保重身体。”维洛没什么感情地客套了一句,“既然今日见到你了,那便也和你说一下,你之后月度的魔力检测取消了。”
想不到霍克那么忙还能想到这种小事,不过那人并不像是个思虑周全的体贴之人,更有可能是他的副官也很能干。
毕竟管理帝国的执政官还要每月检测精神状况,这就像个丑闻了。
海德暗自感慨了一下,随后又问道:“既然看到您了,我也询问一声,能否借阅爱德华陛下的病历报告?”
维洛的视线从风中摇曳的绿植上移开,慢慢看向海德。
海德微笑着回视。
朝阳初升,轻薄的阳光隔着廊宇和塔楼投射下来,光影晦明,在两人脸上变幻不定。
“你在怀疑什么?”维洛直截了当地问道。
“只是怀疑。”海德耸耸肩,并不打算细说。
维洛倒是思绪电转:“西部的怪病给你了什么启发吗?”
海德挑眉,稍有意外,脸上却是笑容不减:“维洛医生,您比我想得更加敏锐。”
维洛并没有看到过西部怪病的报告,他只是熟悉爱德华的病症,又知道海德去了趟西部,没想到他瞬间能将二者关联。
爱德华自七八年前就身患重疾,就海德了解,前皇帝时常高烧不退、突然昏睡,精神却一直不差,和他了解的西部怪病症状颇有些相似之处。
“空口无凭的怀疑?”维洛不是很赞同,“正值多事之秋,爱德华陛下的死因不能再做文章。”
比起自然病死的皇帝,被人暗杀的皇帝只是在现在一触即发的战况上更添一把大火。
现在不会有人关心皇帝的死因,不会有人声讨凶手,但是蠢蠢欲动的人会将他的死也视作筹码,推到赌桌上。
“您误会了,我只是出于个人的好奇心。我既没有兴趣为现在的局势添乱,也不想增加无谓的牺牲。”海德眼底划过一丝难以读懂的情绪。
维洛审视地看着他:“……那么,请阁下等我整理成报告。”
海德还没来得及再与维洛周旋几番,匆匆跑来的斯派洛就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海德少见斯派洛神情如此焦急,直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维洛也似感受到了这种氛围,礼貌地向两人告辞。
“阁下,觐见室,紧急会议。”斯派洛气还没喘匀,不复往日的镇定,“普鲁托阁下正准备围攻芙洛拉城,他宣战了!”
海德一直在等奥利弗的后手,现在看来,他选择了突袭芙洛拉城,而非暗杀威廉。
也就是说,血牙骑士团的指挥权在奥利弗手中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
尤格多拉希家族自诞生时就纷争不休,历代血脉凋零,毕竟这个家族崇尚暴力解决问题,尤其处于世代更替时,自相残杀更是屡见不鲜。只有在继任者的位置稳固后,这个残忍的家族才会继续开枝散叶。
这支主责暗杀的骑士团在爱德华父亲的时代开始暗中运作,据海德所知,当时身为皇太子的爱德华就曾动用血牙的人暗杀了他的一位兄弟来确保继承权。
虽不光彩,但却十分有效。
为了确保威廉的安全,也为了自己不被愤怒的霍克和赫隆巴撕碎,更为了不让事态进一步失控,诸多因素叠加,海德曾尽心尽力地暗中在威廉身上布置了触发式的强力防护魔法阵和强制传送魔法阵。
特别是强制传送魔法阵,防护魔法阵能保证威廉在几次致命攻击下存活,而强制传送魔法阵会将海德在防御魔法阵损坏之前强制传送到威廉身边。
由于芙洛拉城全城遍布了数位大魔法师们历经几代反复更新叠加的安全设施,城内无法进行传送魔法的部署,基本上是海德在辛苦研究了城内的所有魔法禁制后,靠着自身的暗魔法才能采取的特殊手段,缺点是一旦成功强制传送,整个芙洛拉城的反传送禁制就直接被毁了。
这样极端的安全保护手段,之前海德只悄悄在三人身上设置过。
血牙的归属不明让人如鲠在喉,但眼下有更紧急的事情。
“普鲁托阁下亲自指挥围城?”海德重新确认了一下。
“是的,他本人就在城外,交涉的信使也已经进入城中,”斯派洛犹豫了一下,“城内的将士们非常动摇。”
闻言,海德的脸上似笑非笑:“不愧是‘守护者’。”
作为守城战的名将,当然熟知攻城的技巧。
赫隆巴和霍克不在,芙洛拉城中缺乏有声望的指挥官;反观普鲁托,作为爱德华的七位亲卫之一,他成名之时城中的多数士兵恐怕尚未出生,这样的传奇甫一露面,无论哪方士兵都会心生敬畏。
更何况他高举奥利弗的大旗。恐吓悬于天真、难以令人敬畏的王座之上*,比起乳臭未干的小孩,一位成熟、颇有威望的尤格多拉希血脉继承帝位听上去更加诱人。
“时间仓促,奥利弗阁下恐怕未能调动大部队。普鲁托阁下的兵数?”海德问道。
“目测一万以上,但不能确定,侦察兵发觉城外的树林里也隐约有动静,可能有埋伏。”斯派洛担忧地回答。
“这个数量却没有和赫隆巴阁下的部队撞上?”海德轻轻皱眉,直觉哪里不对劲。
“普鲁托阁下恐怕是绕行了。”斯派洛猜测。
数量比海德预想得要多,也没有事先发觉大规模的人员和物资调度。他想和赫隆巴互通一下有无,但是实时通讯道具范围有限,他只能仓促地给赫隆巴留言,同步一下战况。不过这样做的意义并不大,赫隆巴的最优方案依然是围攻雷奈城,并不能回援。不出意外,最终将是两座城池同时展开的拉锯战。
两人一问一答交流着情报,言谈间,就到了觐见室。
这里曾是皇帝爱德华接见臣下的地方,也是霍克召集将领决策继任事宜的地方,帝国的大事要事皆在此商议,被誉为宫中最为神圣的地方之一,一砖一瓦都承载着悠久的历史。
宫中目前要员并不多,只召集了部分将领和官僚,海德算是最迟到的一批,他匆匆找好位置站定。
值得讽刺的是,也不知道城中人在想些什么,觐见室居中的那本已空荡荡的王座——尤格多拉希帝王的宝座——此时正坐着他将来的主人。年仅六岁的皇子殿下、未来的皇帝威廉殿下被不知谁请来参会,此时正眨巴着懵懂的双眼,要靠身后奶娘悄声哄着才能安分地端坐。
没过多久,觐见室大门紧闭。
城中战力匮乏,队列两侧各站着两位霍克的得力部下:西格尼和雨果。两人早先追随霍克在军中效力,在霍克担任执政官之后,两人便各自在军中担任要职,但对霍克一直忠心耿耿,深受霍克信赖。此次也被霍克留下驻守芙洛拉城。
但即使是这样的名将,面对普鲁托围攻的消息,脸上也掩饰不住惊慌。
侦察兵对着觐见室内的众人汇报最新的消息。
普鲁托的部下正在部署防御工事,好像一夜之间,隔着城墙就挖掘出了一条堑壕与防御的土墙。他本人则坐阵军中,“守护者”的威名早已让城中的众人惶恐不安;而他甚至还在城外安排专人叫阵劝降,进一步施加压力。
普鲁托派来的信使被安置在宫内,以爱德华之前的偏执好战,劝诱投降的信使就该被处死以儆效尤,但西格尼和雨果显然不敢。
“会发动火攻吗?”
“怎么可能!城中都是帝国的子民,并非普鲁托阁下的敌人,他自然也希望和平解决!”
“但是,若是普鲁托阁下选择围城怎么办?战线拉锯,围困一年半载,城中的平民必然经受不起。”
“愚蠢!攻城战就该快速猛攻,他们哪来的时间耗着!”
将领们你一眼我一语地发言,海德不走心地听着,王座上的那个孩子被下面众人气势汹汹的样子所吓到,恨不得扑到奶妈的怀中。
芙洛拉城是天然的要塞,城墙厚重、地势险峻、两面环山、河网纵横,作为尤格多拉希帝国的都城,风雨飘摇中屹立数十年不倒,突袭并不是一个优秀的选择,会议中的几位将领显然也意识到了,结合普鲁托数量庞大的部队,众人都担心他围城。
一旦普鲁托切断城外的补给,芙洛拉城庞大的人口数只会给守城带来倍增的困难。
“援军呢?支撑到援军来……”
“哪里来的援军?霍克阁下去东部平乱,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其他阁下……”
是的,其余高级将领的心思捉摸不定,焉知是援助的部队,还是引狼入室。
“普鲁托阁下长途奔袭,士兵疲惫不堪,不如我们先发制人,派一小支先遣队突袭普鲁托阁下的补给队伍!”会议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沉默突如其来。
海德轻描淡写地环顾四周,看到许多人脸上压抑不住的蠢蠢欲动。
“普鲁托阁下精于防御,且此次围攻兵数庞大……”西格尼有些犹豫,并不看好突袭。
他和雨果都是稳扎稳打的将领,不倾向于冒险,但是会议室中的其他人却不同。
他们既心怀恐惧,却又渴望击败传奇、化作传奇,尤其是以少胜多、胆大突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传奇故事。
“西格尼阁下,您难道怕了吗?”其中一人跃跃欲试道,“那不如请示威廉殿下,殿下意向如何?”
不知道年幼的殿下有没有听懂座下众人的争执,但是毫无疑问他的大嗓门吓到了孩子,威廉僵在王座上,眼中迅速泛起泪光。
海德甚至不记得这人的名字,但他却仿佛胸有成竹,将威廉的恐惧视作默认,带着无可战胜的自信主动请缨:“既然殿下也同意,不如由我率领两千骑兵,于今夜发动突袭。”
雨果不赞同地皱眉,但是周围人的心思早已活络。
海德心中盘算了一下,赫隆巴带走了银鳞骑士团的大部队和两支骑兵部队,霍克带走了约三千精英的皇家护卫队,城中残余的兵力不多,若是再分走两千骑兵,若是这两千骑兵一去不复返……
尽管如此,仅凭西格尼和雨果的威望根本无法镇压躁动的将领们,眼看再劝阻下去就要产生纠纷,西格尼无奈地分出了一千三百骑兵,交由那位海德不认识的将领指挥。
是夜,突袭队出击,却迟迟未归。
时间仓促,情报来不及核实,侦察兵探查到的敌军补给位置有误,突袭队被普鲁托逮个正着,一千三百骑全军覆没。
普鲁托在战场上延续了爱德华的专横无情,哪怕是曾经的同僚,他也没有放过,一个活口不留。
他甚至还将其中一部分俘虏砍头,并把死者的头颅投掷到城中去恐吓守军。
这一举动非常成功。
城中的居民被吓得六神无主,他们轮流围堵在宫外,祈求留守的将领开城。
觐见室内的将领们也愁云惨淡,恐惧和挫折蒙蔽了他们的双眼,他们在觐见室内争执不下。
如何安抚居民,如何对付普鲁托,下一步该怎么做,十几张嘴统一不出一个办法来突破眼前的局面。
海德之前感受到的违和感应验了。
普鲁托特意绕行,悄然从雷奈赶到芙洛拉城外,既没有配合奥利弗夹击赫隆巴,也没有发动突袭攻克芙洛拉城,而是大张旗鼓地叫阵。比起大动干戈地围城,这位久经战场的老练指挥官选择了在交战前攻心,旨在进一步放大自身的威慑力,希望利用自身的名气和残忍的作风让芙洛拉城主动开城。
但这不意味着他没有围城的意向,若是芙洛拉城迟迟不开城门,奥利弗会将赫隆巴拖在雷奈城,而他自可以等着奥利弗领地赶来的大军驰援,不过是更费时费力罢了。
果然当务之急,还是要击退普鲁托。
感谢您的阅览。
*恐吓的暴政开始悬在天真、难以令人敬畏的王座之上。——《理查三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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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幕 第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