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钟的运动会,操场上站满了人。主席台上的广播播放着“请跑三千米的同学到起跑点做准备”观众台上的班主任高声呼喊“其他学生不要站在跑道上……”
“闫嘉!快过去”
身后传来一阵呼喊,是几个男生起哄的声音。“闫嘉!快过去啊”
“我过去干什么”炙热的操场升起蒸腾的热气,几人就这样隔着人海对话。
“你过去了,看他拿冠军啊”几人小跑着赶到闫嘉和陈知昀的面前。
“我是过来拍照的,我只要站在这里完成我的任务就行了”
魏书程:“可是,你不想看他吗”
“我看他干什么”
王铮:“你看见了,对他来说冠军才拿的有意义”
江昀凯改了往日里与宁永康打篮球时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站在闫嘉面前。
宁永康喜欢闫嘉这件事,早就不是暗恋。他也干不出来暗恋那种事。
喜欢一个人,就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喜欢。
前提是,不给她造成任何困扰。
“走吧”
几人拉着闫嘉往起跑线旁的人行道走去。
“阿康!”
罗奇率先开口。
“带着你的家属来了”轻笑着调侃道。
“说什么呢!我是来拍照的”闫嘉不脸红,都听到这话多少有点局促。
做完热身的宁永康缓缓直起身来。
187cm的身高就只是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线。
“相机好用吗”
“还…还没用呢”
“那你用它拍的第一张照片就是我,好好拍”少年仰起头自信地望向跑道。
“等我拿了冠军,我要我的奖励”声音却轻的像风,消散在人声鼎沸之中。
“预备”裁判员举起发令枪,一炮打响。
他蓄势已久,率先冲出重围,一步一脚印落在跑道上,风吹乱了运动员的头发,连同胸前的白色编号牌都紧贴在运动背心上。
三千米对宁永康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并不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再加上有锻炼的习惯。
赛程过半,宁永康却落了下风,一同起跑的八个选手中,他落到了第五。
“阿康怎么回事”
罗奇着急的看着跑道上的选手“平时体力也没这么差”
“他不是体力差”
江昀凯眯着眼睛,微微皱起眉头。说着用余光瞥了一眼身边还在拍照的闫嘉。
“他是心思在别的地方吧”陈知昀接过话茬,说出了江昀凯没说出的话。
心里的白眼却翻上了天。
“相信他”闫嘉放下手中的相机,重新调整参数。
“什么?”
“他让我相信他”闫嘉在这个时候,却出奇的平静。
身旁的两人对上眼神,“噗嗤”——笑了出来。
江昀凯:“原来是给家属打过预防针了”
“这是我家的家属,什么时候变成他的了”陈知昀翻了个白眼继续看比赛。
随着最后一圈的继续冲刺,宁永康像射出的箭,很快冲回了第二名,与第一名的差距不过五米。
胸腔剧烈的起伏,汗水打湿的额角和碎发。与另一个人前后脚撞过终点线。
“老师,我第几名”宁永康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急切的等待着结果。
“回你们的跑道,我现在统计名次”记分教师扶了扶眼镜,瞥了一眼宁永康。
他一时分不清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到底是因为剧烈运动完导致的,还是怕那个“冠军”与太过自信的自己擦肩而过。
一场比赛的冠军金牌,不足以让他心跳加速。冠军的奖励,才是他最终想要的。
上场前的半个月,他和自己打了个赌,这个冠军,换一个告诉闫嘉真心的机会。是输是赢,他都服气。
不过,比起输,他更想赢。
“第一名,宁永康。”
“Ohio!”记分教师的话音刚落,宁永康跳起来,发出了胜利的呐喊。
“可以啊阿康”几个朋友围了过来,吹捧着眼前这个少年的战绩。不过宁永康没有过多的心思站在跑道上与朋友们吹嘘自己。
“哥的帅照,拍上了吗”
飞奔到闫嘉的面前,比七岁的孩子更像小学生,等待着夸奖。
“拍上了你在等成绩的时候汗流浃背的样子”
“搞什么?!闫嘉?!”
闫嘉实在憋不住被他这副样子给逗笑了,递给他一瓶水“拍上了,放心”
宁永康拉过闫嘉的手腕“走”
“干什么去”
“我有话跟你讲”
“照还没拍完呢,等会还有短跑的同学”
“你拍我就够了”说着夺过闫嘉手中的相机,转头扔给罗奇。“照你来拍,我们有事先走”
闫嘉:“那昀昀…”
“闫嘉,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宁永康突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看他们玩的多开心”
陈知昀正和江昀凯争抢着罗奇手中的相机使用权,丝毫没注意两人。
“走吧”
两人的前后脚,一个拉着另一个往校门方向走去。
江昀凯打趣着陈知昀“你这次算是有眼力见”
“那又如何,你以为闫嘉会喜欢宁永康的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江昀凯轻笑道。
“咱们从初中就认识,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你们不了解闫嘉吗”
“你以为闫嘉和你一样吗”
“我什么样”两个人的气压突然低沉下来。
“现实,自私”江昀凯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
“好了你们不饿吗,吵都吵饿了吧?吃东西走,我请客”
罗奇怕两人再起争执,重蹈高一的覆辙。
陈知昀的一场告白江昀凯没有同意,两个人大半年都没有再说过话,现在好不容易的和好。急忙就这样打断。
校园的另一个角落。
“宁永康。”闫嘉抽出了被他拉住的手,站在原地看向他。
少年运动背心上的汗水还没有干透,混合着洗衣液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
“你应该是不喜欢我的吧”
宁永康才定下心来,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风吹散了她的发丝,她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安定。一双眼睛就那样看着宁永康,只是看着,没有任何情绪。
“闫嘉。”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喜欢你”
“因为…”闫嘉转过头去。不紧不慢地边走边说。
“我没什么好喜欢的”
“而且…我们现在年纪太小…”
“闫嘉”少年拉住她的衣袖。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模样吗?这就是我今天要跟你说的”
“在你的心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礼貌,不温柔,句句呛着你的话。可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那是我们还在上初中的时候,我只是路过楼道口,我就看见你为了身边的那个被人造谣侮辱女同学,大打出手,你那个时候要比我张狂。你现在说的自己没什么好喜欢的这句话,可完全没了当时的那个气焰”
闫嘉:“宁永康,我……”
“你先别说话” 宁永康打断她,“你先听我说”
“直到再次见到你,高一开学的那一天,你低着头从操场中走出来,扎着头发做乖乖女的样子,和我记忆里那个时候的你完全不一样”
“这两年每一次在楼道里见到你,你都是这幅模样。不爱说话。”
“我心里就在想,这样的女孩真的太有意思了…”
“宁永康”闫嘉终于开了口。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比自己将近一个头的少年。
“你喜欢我什么?你是喜欢我抓狂时的样子?还是喜欢我做乖乖女?还是你只是喜欢这两者之间的反差?那换了谁不一样?”
闫嘉渐渐的开始激动,如若被这样的喜欢,那被喜欢上也不是什么好事。
“闫嘉,你不一样”
“在你看不见的很多地方,我都能看到,感觉得到。”
“你放学去喂流浪猫火腿肠的时候;上课时你面对那个物理秃头老师重男轻女的话语站起来反驳他的时候;你为了朋友去打架的时候;都说明了你不是一个逆来顺受,谁都能欺负的人。”
“你有思想,有主见,善良勇敢。我只是不明白,原原本本的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装作很乖很听话。其实在你心里,根本不在乎我们的年纪是否不合适这件事吧”
“好了”
“好了好了”
“你说了这么多,也许你是真的喜欢我,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你”
少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又聚集出光。
“那你现在看着我,告诉我,你不喜欢我,断了我的念想”
她偏过头去,嘴唇才缓缓吐出那五个字:
“我不喜欢你”
“我不信”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宁永康,你在这里上演电视剧的狗血情节吗?”
“不管我怎么想,也不管你怎么想。
“先不管我们认识的时间长短,就算现在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脱口而出的喜欢,是否是真心的,我们能不能相信对方的那份真心…”
“就看现在,就算是真的,你能给我什么呢”
…………
微风掠过两个人之间,那微妙的空间,明明连一米都不到的距离。一句话,形成一条银河,把两个人就此隔开。
“你并不了解我,别再装作很喜欢我的样子了。”
“我不是乖乖女,没错,我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闫嘉拂袖转身,连留下的阳光都如此刺眼。
从那天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尽管是同班同学,宁永康也克制着自己不再去找她。
其实闫嘉不是没有动心,她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从那天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每次看见宁永康,看见他课间熟睡的侧脸,看他对着空气投篮,或是悬挂在门框之上时…
她都在心里问自己,明明对方已经是个极好的人,不像高中里别的男同学那样满嘴污言秽语,也尊重每个老师同学,更重要的是,他能将自己看得透彻。唯一的缺点应该就是不好好学习。
他比她自己都看得懂她。但难就难在,她实在没法相信,这个在同龄人里,性格外貌品行都接近完美的人存在,会只是因为自己初中时候打了一场架,就喜欢上自己。
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那为什么从初中之后一直到现在,看到自己这么多次,都没有主动来搭过一句话?
太不可能了。
……………………
季节转换,春华秋实。
校园枯黄的落叶已经全部掉完,两人始终保持着最礼貌的距离。
前后斜桌,不讲话,不递东西,互不打扰。
十一月初。初雪开始缓缓飘下。
那年的冬天比往年来的更早。
一中门口的积雪不算太厚,却足以让满手冻疮的环卫大爷精疲力尽。
宁永康停留在路口良久,上课的铃声已经打响。
看着大爷身上那件荧光橙色的环卫工作服,看着六七十岁。佝偻着脊背,在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下,一下下沉重地挥动着那比他的身躯还厚重的扫雪扫帚。他却觉得格外刺眼。
他爷爷在世时,也是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为家门口扫去积雪的。
宁永康和爸爸妈妈相处的时间很少,基本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
童年时期的颠沛流离,让他实在不忍看着一位老人含辛茹苦地为了生活奔波。
所以,在每个寒暑假期间,他都会出入各个场所打工。
做过网吧网管,当过台球厅收银员,饭店洗碗工和奶茶都做过。
尽管,十八岁的他想不透世界上怎么会有儿女忍心让自己的父母一把年纪还要如此辛苦。
他本是应该在家里颐养天年,在小区楼下和各种同龄老年人一起下象棋的时候。
青春期的少年身上总有种英雄主义。
宁永康丢下黑色书包,轻盈的一本书都没有装。
其实宁永康平时是不背书包的。书包和所有的书都放在班里,他妈妈不常回家…不,应该是基本不回家,他不做作业,也不看书。
只是恰好前一天班里有考试,刘芳让学生们把自己的东西全都带回家去,一摞摞的书被宁永康藏在消火拴箱里,只剩下一个书包让他带回去洗了。
“爷爷,我帮你。”
一下又一下挥动着扫帚。飞扬的雪花有一部分粘连在扫帚之上,他就那样一下下扫着,直到把整条街的积雪清理完毕才回去上课。
那一天,他因为迟到在楼道口罚站了一天,和教室里的闫嘉形成两个完全相反的世界。
在她的眼里,他也许是是不爱学习,随意旷课的浑小子。
而她要做老师家长眼里的乖乖女,必须准时起床,成绩优异。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么俗套的情节这么俗套的人设,写成小说拍成电视剧。身边还有这么多人去看。
学生时期的天差地别也许就是这么划分的。
因为这就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