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流水 第5章 破冰行动

打破僵局的，是平安夜。那一次喝酒。

那一天谁都没见过宁永康喝过那么多，尽管宁永康的酒量不算太好，也许是因为有点酒精过敏的原因，一喝多了酒就上头脸红。

酒局上。

孟超颖：“明明可以作为同班同学，正常的相处着，偏要闹的不欢而散。”

王铮：“没准儿闫嘉就是喜欢那种书呆子呢？埋头学习的那种，咱们阿康也不是这一茬呀”

魏书程：“何必为个女人要死要活的，怎么开心怎么来啊…”

坐在他旁边的江昀凯才张口：

“正常的相处是做给别人看的，这两个人性格都那么要强，不会愿意只是为了维持体面就以朋友的身份存在在对方身边的。”

“却不像…我和她一样。”江昀凯几杯酒下肚。

几人喝多了酒，早已醉的不省人事。

只剩下不会喝酒的罗奇把他们一个个送回家。

回到家的宁永康瘫死在床上，他的世界天旋地转，却想睡睡不着，想醒醒不来。

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在楼道口打架的，声嘶力竭的小姑娘。

不知道深夜几点，他才从床上爬起来，口渴想找一杯水。

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房子，饮水机里一滴水都不剩。

他头疼欲裂，却找不到一个家人，或是一杯水。

少年时的英雄主义妄图拯救他人，却连自己身处撒哈拉都无法控制。

宁永康打开厨房洗碗池的水龙头，来不及拿杯子就几口下肚。

接着换个沙发继续瘫着。

一通电话。

震动得在宁永康的耳边嗡嗡作响。

是闫嘉打来的。

“宁永康。”听筒的另一边是带有抽泣的声音。

“你在哪？”弥漫着的酒意瞬间清醒。

“火炬广场”

宁永康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

听到她的哭声，他就丢盔弃甲，一股脑的冲出去。忘记了头痛欲裂，也丝毫不记得这三个月的每一天看见她时的心痛。

不过十分钟，到达火炬广场。

“怎么蹲在地上？起来。”

闫嘉已经没了电话里的抽泣声，转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

黑色的羽绒服裹着小巧的身躯蹲在火炬广场下的台阶上，墨绿色的围巾裹着红扑扑的脸蛋。

“宁永康。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奇怪”

“怎么会”宁永康见她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便陪她一起蹲在地上。

“拒绝你的人是我，给你打电话的人也是我。”

“就算你不给我打，我也会给你打的。”

“我们总不能…”

宁永康顿住，才缓缓开口“就一直不说话吧”

其实等不来闫嘉的那一通电话，宁永康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联系她。

对于宁永康来说，被拒绝不丢人。

最伤人的是她那一句话“你没那么了解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既否决了自己的一片真心，也否定了她自己。

对于宁永康来说，她可以不相信他，但不能不相信她自己。

闫嘉喝了一口之前就买好的啤酒，才缓缓开口。

“我父母离婚的时候，我十四岁。你看见我打架的那一次，也是十四岁。”

“其实那个时候我为那个女同学出手的时候，并不只是为了她。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打我妈，说我妈除了花他的钱什么都不会。还说我妈在年轻的时候，有过多少…风流往事。但我妈不是那样的人。”

“在我刚上初中的时候，他出轨了。我亲眼看见的。”

“我妈没有跟他离婚，只是因为没有钱，她无法承担起养育我的重任，我妈就这样将就着和他过了两年”

“最后选择离婚，是我爸连一分钱都不愿意出，逼着我妈带我净身出户。”

说这些话的时候，闫嘉没有掉眼泪，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那样，默默的陈述着，往日最委屈的事实。

宁永康也终于明白，她口中“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也根本不了解我”这番话的由来。

童年亲情的缺失。

足以让一个人对感情的认知变得麻木，或是迟钝。

所以在遇到他人表达出的爱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逃避。

也许，那年的仗义出手，更多的是报复自己父亲的不公。

“后来，我妈又找了。那个男人很有钱，这两年也给了我很安定的生活，虽然是为了赚钱，工作，很少回家来。”

“但就在今天，我也不想和我妈吵架的…”

隐忍许久的委屈终于爆发，闫嘉的眼泪几乎是成串掉下的。

“月考的成绩不好，我妈给我说…，，说我和我爸，都没有区别”

闫嘉抽搐的声音很小，但每一个字都重重的砸在宁永康的心里”

“阿康，我记得你问过我，明明不是什么乖乖女，为什么要装得那么懂事…”

“我知道”

闫嘉抬起头，对上宁永康的眼神。她能清晰的在那个眼神中看到自己。

还有那一句“我知道”

三个字，清晰无比的声音。

“闫嘉，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也离婚了。”

“我这么多年也是一个人过来的。”

“尽管，我已经不记得我父母为什么会离婚，也没有体会过有这样一个父亲，负担有多么沉重。”

“但是我懂”

“我懂在每个阖家团圆的日子，没有家的小孩是什么样的”

“我在我爷爷奶奶身边长大，他们年纪大了。”

“我也懂今天去小姨家吃饭，明天去舅舅家吃饭，后天吃食堂的饭是什么滋味。”

“我不知道…”闫嘉白皙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

“我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也会有这么难以说出口的过往”

“我这样的人”宁永康轻蔑的笑出声。

“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不学习，不善良不上进，每天除了打游戏就是睡觉。是吗？”

“不是！”闫嘉站起来呼喊着。

“不是的。”

“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只看到你阳光乐观”

你给我送相机的时候我就知道，那是你早就知道我喜欢那个相机。你跑三千米的时候，那个张扬跋扈的样子，我都知道，细心细腻，是你，自信勇敢，也是你。”

“这段时间，你虽然不爱学习，但是早上去上课的时候都会帮保洁大爷扫地，我经常喂的那只流浪猫，我每次过去它都是吃饱了的，后面我才听到有人说，是一个男生经常过去喂它，也是你吧”

“是我。”

“闫嘉，是我”

宁永康也站起身来。

“你那么聪明，那双眼睛把我看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不看清楚你自己呢”

…………

沉默良久。

闫嘉才说出那句话：

“我愿意…”

“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从我愿意开始，闫嘉的声音才渐渐抬高，从开始的犹豫不决到坚定不移。

“宁永康！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宁永康伏下身，轻轻抚摸着闫嘉那蒹葭一般的发丝。

“闫小姐，好好的想清楚了，不然别人会说我诱拐未成年”

宁永康活了十七年，最温柔的时刻都在这一刻给了闫嘉了。

“我想清楚了”

闫嘉再次坚定地说。

“闫小姐，让你好好想清楚，不是让你现在告诉我你喜欢我”

“是你在情绪平静之后，还能愿意和我在一起”

宁永康的面色突然凝重起来。他明白眼前的这个女孩，或许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仅仅只是为了有一个能够懂她的人存在，而却不清楚自己真实的心意。

“宁永康，我真的想清楚了，相信我。”

那双手轻柔地抚摸着女孩微微皱起的眉头，没有哪一刻比那一刻更安静。

他不想自私的剥夺她学习如何爱，或是爱上真正的自己的可能性。在闫嘉眼里他的那些优点，和他还没表现出来的缺点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答应你，等高考完，一定。”

西方的圣诞节，也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偏偏在这样的日子中，只会让幸福的人更幸福，孤独的人更孤独。

而在火炬广场的中央，两个孤独的人并肩坐着。两颗心互相有了依靠。幸福才由此产生。

“阿康”

其实闫嘉的声音不算细软的，和温柔甜腻也不沾边。但在那一刻，出奇温柔的声音中夹杂着依赖的情绪。

“好好学习吧，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宁永康沉默了很久。

“好”

他知道自己不是学习的料，在遇见闫嘉之前，也根本没想过什么未来。

但在看见她那双眼睛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一个光辉的未来，那是一个，有她的未来。

深夜像一块黑色的幕布，只靠星星点点的余光点缀着火炬广场。她说她愿意，她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在心里也说了一万个：

我愿意。

哪怕，你只是现在需要我。哪怕，你也会骗我抛弃我。

哪怕，你只是为了有这么一个人陪着，也许并不是真的喜欢我。

我也愿意好好学习，以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给你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

人和人的缘分真是奇妙，原本可以拿着奖牌深情表白的距离，变成了三个月不说一句话，一夜之间又变得形影不离。

也真是奇妙，有的人见面，见一百次面都不会有一点感觉，而有的人，甚至连见面都不用，只要一眼，那一眼甚至没看清楚对方的脸，不清楚对方的名字。就一眼。一眼就决定了两个人会不会有未来。也许这两个人，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刻动心的。

是初中时楼道口那一次打架，还是他买相机去她楼下，是说出那些知她懂她的话，还是三个月来故作姿态的每个场面。要问哪一刻，也许一个人都说不出来，但要问感情，也许连结婚的场面都想好了。

这就是少年少女。不需要过多的修饰，心思就在脸上。

那一晚的真心交谈，两个在最青涩懵懂年纪的人，才明白什么叫寸步不离。

是心，寸步不离。

距离期末考只剩下不到二十天，宁永康不再去网吧，打篮球的频率也越来越少，甚至已经不打了。

“阿康这个小子，认识他之后只见他喜欢过闫嘉，就这一个姑娘，把他迷的神志不清。”

“缓冲溶液的作用…你看这个阿康，这个是…”

课间。

罗奇嘴上不饶人，看着前排的闫嘉正在给宁永康辅导化学。

好像除了打篮球以外，他最爱的就是损人。

“他才不是神智不清”江昀凯理着手中的作业本，眼睛都不带抬一下：“他比你我都明白自己要什么”

“阿康，明天跨年夜干什么去！”罗奇才不听江昀凯嘴里的碎碎念。

宁永康转头看了一眼罗奇，又火速对上闫嘉的眼神

“学习”

脱口而出“学习”两个字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还没在一起，就已经成妻管严了。

“别学了”闫嘉的话让宁永康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些天你都没怎么休息吧，眼下乌青乌青的。学习不是靠不眠不休就能实现的，要劳逸结合”

“那闫老师，你说干什么呢”

“你别问我呀，不是罗奇问的你吗”

“那罗奇！”宁永康直起身子“吃饭吧，我请客”

“来吗？闫老师。”宁永康又低下头，轻挑起眉。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

“我要陪昀昀。”

“你们一起来。”

“我们五个人。”

…………

跨年夜那一晚，五个年轻的少年少女聚在一处，欢声笑语的音量好像在和店外放的烟花打PK。

“什么呀阿康，我以为你会请我们去你家吃什么豪华晚餐呢！结果只是馄炖？！”

“馄炖已经很好了，不想吃的话去外面抓一把雪塞嘴里”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下雪对于北方来说并不少见，只是这么大的雪，今年冬天倒是第一次。

江昀凯：“期末考试是十二号对吧”

陈知昀：“连期末考试都记不清楚上什么学”

罗奇：“我说大伙出来玩能不能不提学校”

宁永康：“不提学校，那聊聊上次月考回去你老爹赏你的皮辣红好吃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闫嘉原本在一旁安静地听他们打闹，突然笑出了声，收都收不住。

罗奇：“天就是让你们这样聊死的！我…”

混沌蒸腾的热气弥漫在五个好朋友的眼前，每一张笑盈盈的面孔却又清晰可见。

“不好意思啊小同学们，我们要打烊了”

众人一看表：23:43

“都这个点了，出发！火炬广场！”罗奇的动静更炸呼。

江昀凯：“老去火炬广场，这次去点不一样的地儿吧”

“那你说，凯，去哪？”

“我带你们走，跟我来”

陈知昀：“别是去什么见不得人，偷鸡摸狗的地方才好”

江昀凯瞥过来一个眼神：“怎么，陈女士是去过那地方是吗？”

“放心吧你要是想去火炬广场，那人群比你脑子里装的东西还多的地儿，也没人拦你”

“别犯神经，赶紧带路，我倒要看看你能发现什么好地儿”

欢喜冤家也许就是这么来的，以往稳重的江昀凯一遇到陈知昀就稳重不了了。不呛回去不罢休。

宁永康付了钱，三人成堆，争相着出门，只有闫嘉在他声后安静等待。

“钱我a给你”

宁永康彆了彆嘴：“以后再还，我要比馄炖钱更贵重的东西当利息。”

…………

“我以为是什么好地，天台谁没来过？”陈知昀不屑的说道。

“天台谁都来过，这个天台却是看烟花看得最清楚的。你是公主，可以回自己家的大露台去看”

“我不要，要走也不是我走。”

宁永康：“你们最好都走，烟花留给我和家属赏”

陈知昀：“那是我的家属，闫嘉，你说呢”说着望向闫嘉。

闫嘉：“要我说，快到0点了”

23:57

罗奇：“新的一年，二零一七，事事顺遂”

陈知昀：“高考顺利，祝我以后天天有钱花开，考上医科大！”

江昀凯：“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闫嘉望向宁永康：“阿康，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宁永康眯着眼睛：“不过，我希望，我能和我喜欢的人，想要的都得到。”

“我也许了这个愿望”

两个人的声音在只有烟花绽放的空气中显得格外静默。但没有人不知道他们的真心话。

“倒数啦！大伙们”

“10、9、8…5、4、3、2、1！”

“新年快乐！！！”

更璀璨耀眼的烟花在众人的高呼中点燃绽放。

“那个时候我们18岁，不信这个世界上有离别”

这句话，是后来六年后，宁永康对闫嘉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