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幕的画面,反复的出现出现在闫嘉的面前。
他们认识的时候,是六年前。十七岁。
文理分科的夏天刚刚结束。九月的清晨,空气中还散发着雨过天晴,泥土的芬芳。
闫嘉站在炙热的操场上,蓝黑色校服裤,脚下热得能煎鸡蛋。教导主任的声音裹着扩音器的电流声:"新时代青年......"
她盯着脚下操场,深绿与浅绿的分界线。当班主任刘芳刚走上教导宣讲台,闫嘉才苟苟祟祟的慢慢后退,溜了出去。
金梁的气候很养人,四季分明。碧空如洗的蓝天,靠着连绵不绝的山脉,开车走的话,不到三个小时就能看见广阔的草原。以至于后来闫嘉走过了很多城市,还是觉得金梁这个小小县城最好。
但只有唯一的中学,金梁一中。从小学到高中,金梁一中见证了她的每一段成长历程。
她也早就走遍了大街小巷,走遍了整个学校的每一块土地。甚至现在所上的一中,身边的人都是打小生活在这,父母那辈也是,连父母的父母那一代也是,一个圈子里出来的人。
走过操场大门时,手机里陈奕迅的《十面埋伏》刚刚响起,闫嘉烦躁的去掉耳机。才隐隐约约听到篮球的撞击声。
直到那颗篮球,重重的撞在她的后背。
"走路不看路?"
声线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
闫嘉摇摇晃晃着转身,逆光里只看见那个模糊的轮廓,但也能看见少年棱角分明,蓝黑校服敞开着穿,她能看到少年被汗打湿一半的衣领。
她皱起眉头,很快收起目光,丝毫没注意到少年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这人脸熟得很,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砸到人还这么理直气壮?”闫嘉揉着发麻的肩膀,心里嘀咕着。正想要说什么,少年却率先开口。
“闫嘉。”
学生时期的闫嘉确实不算一眼明媚的大美女,但好在有着优越的头骨,加上鹅蛋脸大五官浓颜系的优势,最吸引人的是她的那双眼睛,平静中藏着故事,仿佛能洞察人心。
不爱说话的她在老师家长的眼里,永远都是老实本分的乖乖女学生。但在别人眼里,她却有一种超出她这个年龄的成熟感。
她猛地抬头:“怎么你认识我?”
“现在认识了。”少年背过身去拍打着篮球“宁永康,高二三班,应该是从今天开始,和你同班。”
“不过比起这个…”他忽然凑近,男人剑眉星目,眼睛不大却藏着另一个世界,和闫嘉不同,宁永康的内双眼睛与薄唇放在一起却有一种犀利的好看。
"你想被教导主任抓去训话吗?"
闫嘉这才意识到远处传来喧嚣的人声。
还没等她反应,手肘突然被抓住。宁永康的手大到握住她的手肘都轻而易举。她踉踉跄跄跟着他跑。
“去哪?”她气喘吁吁地问道。
少年回头时,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依旧是那个轮廓。
“吃东西”
学校对面的那条街正是最空旷无人的时候,除了扫地的保洁大爷哼着歌,都听不见一点嘈杂的人声。
宁永康的脚步停下,抬头去看"麦克汉堡"的绿色招牌微微掉漆。
闫嘉:“没必要。”
"什么没必要?"宁永康低下头伏着身子去问。
"你故意砸我,现在又假惺惺带我来吃东西?"闫嘉停在小卖部的冰柜前,恨不得和宁永康保持十米的距离。她盯着少年的嘴角微微上扬,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
少年微微一笑:“既然猜到是故意的,怎么不问动机?”
“小孩子为交朋友耍的卑劣手段罢了。”她转身要走,却被他堵在身前。
少年突然爆发出大笑,他笑得弯腰捂住肚子,篮球滚到闫嘉脚边:“既然拆穿了,还跟着来?”
闫嘉踢开篮球,听着远方那带着电流的广播,突然就放弃了:与其在学校撞见熟人,不如在这晒晒太阳。
“你怎么不去听宣讲?”她低头看着路边的岩石。
"那你怎么不去?难道要我在操场上站着睡?"
闫嘉被逗得差点呛到,她瞪着少年得逞的笑脸:"砸人不道歉,说话呛人,这就是你的礼貌?"
"原来是嫌我没礼貌。"宁永康突然凑近"闫同学,愿意原谅我吗?"
"不愿意。"她别过脸,却被他拽着手腕往汉堡店里走。
“欢迎光临,你好想吃点什么”
“来不及了,咱们现在是共犯。”他转过身说:“两个汉堡两杯可乐,谢谢。”
街上的槐花缓缓掉落,远处学校传来的广播体操音乐,和眼前的少年,都出现在十七岁的初秋。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认识我”
“同学,不要这么贵人多忘事吧”
“什么?”
“不记得就算了。”
那天宁永康强制要了闫嘉的联系方式,尽管她也不明白眼前这个男孩的动机是什么,但也懒得细想。
…………
隔天,太阳缓缓升起,班主任刘芳踩着上课铃踏进教室。“都醒一醒别睡了!”
声音惊醒了打盹的学生。闫嘉坐在靠窗边的第二个座位。攥着英语的单词本,听见后门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宁永康挎着书包撞开教室门,校服领口歪斜,在刘芳开口前跨进闫嘉的后排第三座。
宁永康进入班门的时候,有个别后排落座的男同学和他打招呼,也有个别女同学议论:
丁雨:“那是宁永康吧,之前二班的那个”
卢昭韵:“对,好像就是之前那个老是被叫家长的那个,他家长不来,他就经常在楼道口罚站,我看到过…”
樊悦:“那又怎样,人家长得帅,学习不好也没关系”
孟芸:“我说樊悦,别是你自己喜欢人家吧?”
学生时期的宁永康,虽然说是小眼睛淡五官,但长得高,性格也好,因此在这一届,也有不少女同学认识他,会在下课之后去找他要联系方式,但他给没给,没人知道。
"我是你们新班主任。”
议论声随着一个人的进入戛然而止。那是一位看起来比较年轻的女性,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在老师这个群体中年龄已经偏小了。
她是众人印象中最标准英语老师的模样。
标致的美女,黑长直,高挑的身材脸上画着精致的妆。淡蓝色牛仔裤搭配着一点都不土气的印花衬衫。但是听说她已经带过三届高三毕业生的英语课。是个不好惹的女人。因为前年刚生完孩子才来带高二的课。
粉笔在黑板上打着旋,用着清晰的连笔字写出“刘芳”两个字。
“这是我的名字。”
“从现在开始,由我带高二理科班的班主任。你们也知道,我们这一届三个班,只有我们一个理科班。”
“但并不代表,你们考上大学的几率就比其他人要高!”
刘芳的声调逐渐升高。
“毕竟,你们明年的竞争对手是全国的学生!打起十二分精神,高二是最关键的一年。”
“我长话短说,按你们的高一成绩来分,每科最高分的学生做课代表。把暑假作业收上来,交给任课老师。”
话音刚落,坐在闫嘉身边的陈知昀便举手示意:“那老师,我身边的闫嘉是咱们班两个第一名呀,语文和化学,那怎么分?”
刘芳将目光转向闫嘉:“闫嘉,我知道,马老师跟我说过,你的文章写的很好,但我更想你能当化学课代表,你化学的功课和第二名差距拉得比语文科目大,你觉得呢?”
闫嘉缓缓站起身,看了一眼陈知昀,又看向刘芳,小心翼翼地说:“老师,我不想当课代表。最后一年,我不想让繁杂的事情耽误到我学习”
闫嘉不想做,刘芳也不勉强。
“那行,我知道了,你们其他人如果有不想做的,下课来跟我说。还有…”
“校服还是你们上初中的校服,有要再买的下课来办公室找我…一个月后的运动会,樊悦上午统计好人数,把项目报名表交给我。”
樊悦是班长,虽然说是和闫嘉一起从初中升上高中,这么多年一直是同班同学,但樊悦一直是个活泼的性子,身边也都是和她一样活泼的人,闫嘉和她不太能说得上话,倒是陈知昀,和樊悦的性格比较像,也更能玩的开。
刘芳握着粉笔的手指敲在黑板上,原本死寂的教室瞬间炸开,议论纷纷。前排女生扯着同桌讨论长跑项目,后排男生拍桌争抢接力赛名额。
"别光想着玩,"刘芳的声音压过喧闹,"运动会后就是月考。"目光扫过交头接耳的学生。
"多的我不想说,一切以学习为主!知道了吗?"
此起彼伏的"知道"声。
“另外,最后一年,你们也要好好相处。”
话音刚落,闫嘉和宁永康的身边就传来窸窣的议论声。
闫嘉感觉后背被轻轻戳了两下。宁永康撑着太阳穴:"要报名吗?"
"没运动细胞。"闫嘉撇过身去,生怕周围同学发现两人校服上沾着同样的槐花香。
"我教你啊。"少年的声音带着笑意。
闫嘉的脸颊瞬间透出红晕,慌忙低了低头。她余光看见前排女生转头张望,握着笔的手微微收了收:"不用你管。"
"那我去报名?"宁永康突然直起身子,声音故意抬高,"闫嘉同学会来加油吧?"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除了蠢蠢欲动的心,最爱的就是吃瓜。不管怎么样,就是不喜欢学习。
教室后排传来哄笑,闫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低着头不作声,直到刘芳开始用英语上课才松了口气。
高二的早自习和第一堂课是连着上的。
70分钟的课,从来没让闫嘉觉得这么难捱过。
好不容易下了课,闫嘉来不及活动筋骨。火速抱着水杯往水房跑。
转角处的少年靠在墙上,校服脱在教室里,连校裤都没有穿。
"这么怕被人知道?"
"莫名其妙。"闫嘉侧身就走,宁永康却没有拦。
“本来就不是什么乖乖女。”他默默的轻笑,这话是在心里说给自己听的。
………
那应该是上初二的时候,是一个夏天。
宁永康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和身边的人站在楼道里。罚站。
比闫嘉先来的是她的声音。
“我听到了!你当谁是聋子呢?她没招你们没惹你们,你们说的话,敢不敢现在去老师办公室再说一遍?”
不是很尖锐,但足够刺耳。
“这不是他们都说的乖乖女吗?”眼见着一帮男人丑恶戏谑的嘴脸。
“我看倒像是泼妇,你是不是跟你身边那个,是一个路子的女人啊?”
啪———
一个巴掌,震耳欲聋。
宁永康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穿戴整齐的校服,头发一丝 不挂的被梳成马尾。白皙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粉红色痘痘。
但看人的眼神却极其凶恶。
是气愤,是清高,是刁。几个不同的词汇聚在一起形成的眼神。
随后,是一群男生女生,撕打在一块。
闫嘉的头发被抓得乱七八糟,衣领也歪斜着。这一刻,比起乖乖女,她倒更像是个小太妹。
楼道里多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当然。宁永康也是其中一个。
只是在这里罚站,他也并不想多事。“他们打架,与我何干?”
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直到老师们过来把他们带走为止。
“倒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闫嘉不知道那会的仗义出手,连那个当事人的女孩都不再记得的事,都有另一个人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