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结 第60章 鲛族圣宝

白衣神官提着一篮紫檀八角食盒，在坐忘宫前面站了许久。

此时已是深秋，夜晚凉意萧瑟，霜浓露重，坐忘宫所在的群山之巅更是比别处要冷上几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白色袍子被夜风吹起，寒意直抵骨骼深处。

神仆恭敬站于一边，不停地劝着：“少司命大人还请回吧，大司命已是歇下许久了，不容旁人打扰。”

时影道：“无妨，我等着，尊上何时醒来，我就什么时候进去见他。”

神仆见始终劝不动这位白衣神官，心中不由得焦急万分。正左右为难间，突然听到坐忘宫内传出大司命沉肃而威严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神仆闻言如释重负般吁一口气，对着时影恭敬行礼：“怠慢少司命大人了，您请进。”

坐忘宫内，窗户紧闭，白釉莲座烛台架上，亮起的点点微光，跳跃晃动着，勉强照亮整个内室。大司命坐在榻上，疲惫的脸色隐藏在烛光里，与之前相比，鬓边多了好几缕白发，尽显苍老颓顿之态。

“影儿，你深夜前来，找我何事？”

时影不慌不忙，打开手中食盒，拿出几盘糕点来放置于桌上。他见桌上茶具齐全，便给大司命和自己斟上了茶水，缓缓开口道：

“扰了尊上的静休，是影的错。影让神仆做了尊上喜欢的茶点，还请您慢用。”

大司命看了眼桌上的点心，又抬起头默默看了他半晌，不由得肃声问道：“影儿，你被急召入宫，可是嘉兰出事了？”

时影颔首，轻声回道：“帝君驾崩了。”

大司命的眼神一颤，长长地吸了口气。

“方才我已看到了，天徵星已彻底变暗了，预示着空桑的最高权势，已不在这世间。”

时影道：“帝君近年一直缠绵病榻，如今病情加重，已是无力回天。”

“影儿……”大司命喝了一口茶，语重心长道：“北冕帝已逝，空桑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空桑皇室正统血脉只剩你一人，本座认为，你……该接下这个重任了。”

时影听后不以为意，也料到眼前之人会如此之说，便出言反驳道：“皇室血脉只剩我一人？尊上您说笑了，不是还有我的弟弟时雨吗？”

此言一出，大司命一愣，过了半晌后突然轻声地笑了起来，“影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时雨早已不在这世间了，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时影望着眼前的黑袍长者，冷冷笑道：“尊上，事到如今，您还要再隐瞒吗？这场戏也该收场了吧！”

大司命脸上的神色，青过一阵又白上一阵，如同谎言被当场揭穿，尴尬窘困之余，还带着强烈的不甘和忿恨。

“影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时影神色坚定，铿锵直言：“尊上，请您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不管时雨他还在不在世间，我都不会继承皇位的！”

大司命把茶杯重重摔在桌上，语气已是愤怒至极：“影儿，你不要执迷不悟！”

“我看执迷不悟的是尊上吧！”时影大声出言反驳，神色凛然，不惧不退。

两人四目相对，僵持不下，殿中空气在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间凝固，冷得似一团冻冰。时影坚持片刻后，神情略松，语气也缓和下来：

“这些年来，尊上养我育我，教我术法和为人处世之道，尊上对影的恩情，影感念于心，毕生难报。可是影这一生，前半生潜心向道，侍神修心，心无旁骛；后半生若是脱下神袍，辞别神灵，也希望能远离世俗，归隐于淡泊乡野，结庐采菊，烹茶煮雪，聊渡此生。”

“所以尊上，影的心愿如此，无论如何，请允我远离庙堂，遁入凡尘，做一个自在逍遥的闲逸之人吧！”

时影说完这些，也不再言语，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之人，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

大司命起初满腔的怒气凝结在脸上，听了他一番话后神色略微松动，眉宇间露出显而易见的无奈和惋惜，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影儿，你有济世之能，帝王之才，不做这空桑帝君，实在是太可惜了……”

“时雨，那无用的小子，又怎么能比得上你？影儿，我又如何能甘心，把空桑的皇位交给他？况且，她还是那反贼青妃的儿子！”大司命讲到时雨，一脸不屑和鄙弃之色。

时影肃声道：“时雨本性淳厚善良，宽慈仁爱，并且从未参与青族谋反，所以罪不在他。而且，他也是正统的皇室血脉，北冕帝的儿子，让他继位，想必朝中不敢有人妄言。”

大司命听了，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时影继续说道：“时雨年纪尚幼，国事之上，定有很多事情难以决断和定夺，我会从旁辅助，共商共议，同谋良策，继而稳定朝纲，凝聚民心，相信假以时日，他必能成为一位贤明的君主。”

听得时影如此之说，大司命的脸色缓和了些，他沉吟片刻道：“影儿，时雨的能力，必是不及你的，只怕这个位子，他未必坐得安稳。若是朝堂内外有了纷议的话，你便可借此机会，让他退位，由你来执掌皇权。”

时影淡淡笑了笑：“尊上，时雨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他知人善用，有智慧，也有远见，影认为，他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大司命嘲讽般地冷笑一声，“我看他，担不了这个重任。”

说罢他看向对面的白衣男子，只见摇曳的烛光映照下，他脸上的神情，异常坚毅而执着。

大司命深深叹一口气，终于万般不愿地说了一句：“罢了，你既然不愿意，那就先让那混蛋小子上吧，我看这个位子，他也坐不了许久。”

时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既如此，还请尊上让我见一下时雨吧。”

大司命默了片刻，终于无可奈何地应声道：“你随我来。”

……

坐忘宫所在山峰背阳处，有一条神秘的小道，穿过重重密林，蜿蜒而下，不知通往何处。时影在九嶷山已是多年，却不曾知道这条路。

大司命见他困惑，出言解释道：“今日我撤了障眼法，平时在术法的遮掩下，并不是这个样子。”

时影恍然大悟，难怪他以前从未见过此处，原来是大司命的刻意隐藏，也难怪他曾让重明飞遍九嶷山各处，都找不到时雨的踪迹，而大司命的矢口否认，也让他动摇了自己的想法，使他一度以为，时雨的事和大司命并无干系。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他疏忽了，也许当时多加推敲，一切便有定论了。如今时雨困在此处，不知情况如何？时影白袍下的双手，忍不住紧紧地攥了起来。

山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山洞，一道石门从山体高处巍然落下，遮住了里面的光景。

大司命长袖扬起，石门便随着他的手势缓缓升起，随着外面光线的涌入，洞内的景象渐渐出现在两人眼前。

只见一具泛着晶莹光泽的棺体赫然出现在那里，棺盖上嵌有碧玉磐龙雕刻，而那几乎透明的棺身内部，隐约看见一个人横卧的身姿。

时影看清眼前的事物后大吃一惊，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碧玉水晶棺！”

碧玉水晶棺是鲛族的圣宝，传说棺体的水晶矿石采自鬼神之渊的深海底部，鲛人中的能工巧匠，历时数年，把它打造成了通体透明的棺身，又用碧落海中被海水浸润了千年的海玉石，制成了华丽精美的棺盖，上雕蟠龙闹海之祥瑞图案，寓意鲛之一族，生死都由龙神庇佑。

空桑灭海国后，星尊帝琅玕砍下了海皇纯煌的头颅，与龙神一起，镇压在苍梧之渊的水底深处，而纯煌的尸身，在头颅落地那刻消失殆尽，顷刻间魂归碧落海。相传海国的鲛人们，收集了海皇失落在大海深处的魂魄碎片，把这些碎片放置到碧玉水晶棺里，然后奇迹发生了，纯煌的尸身又重新聚合了起来，除了埋葬在苍梧之渊的头颅以外，其他都变回了生前的样子。

所以史书《海国志》中记载，碧玉水晶棺有聚魂结魄，重铸肉身，防腐生肌之功效。不过奇怪的是，这海国的碧玉水晶棺怎么来到了这里？那其中躺着的，难道是纯煌的尸身吗？

时影心中困惑，还没来得及发问，就看到大司命已一步上前，手中迅速催动术法，隔空推开了棺盖。

棺盖应声而落，时影看到了棺体中躺着的那个人，忍不住惊呼出声：“时雨！”

不错，眼前紧紧闭着双眼，横卧在水晶棺中的人，居然就是他想要找的那个人——时雨。

时雨他，为什么会躺在这水晶棺中？

“影儿，你让我带你来见他，如今，他就在这里了。”大司命沉声说道。

时影紧紧盯着棺中沉睡之人，心中的思绪乱到了极点。数年前那场大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时雨，印象中他还是懵懂的孩童模样，拉着他的袖子左摇右晃，恨不得一直腻在他的身边。

“时影哥哥，时影哥哥，你带我去抓蝈蝈吧……”那清脆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他的耳际，而当年的他，常常温柔地俯下身来，摸着他的脑袋笑着说：“好，皇兄带你去！”

如今，这个一直喜欢跟在他身后的小男孩，也长成了清雅俊秀的少年模样，虽然和小时候相比，样貌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时影仍然觉得，和儿时相比，时雨有了很大的不同，仿佛平添了几分刚毅沉稳的男子气概。

他的雨儿，也长大了，终于能够站在空桑的至高点上，独当一面了。

时影正感慨间，突然听到大司命的声音幽幽响起：“本座看到他时，他已被海**流寇所伤，生命垂危，奄奄一息。本座自知无力救他，便把他放置于此水晶棺中，希望能借棺体的神力，挽回他的性命。”大司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时影忍不住发问：“那他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司命肃声道：“神棺有凝魂之力，自然是把他救回来了。”

时影疑惑不解，再次追问：“那他为何还未醒？”

“影儿，你应该明白，我当时救这小子，也是有私心的。他若不在这世间，你便是空桑唯一的皇子了，继承皇位指日可待。所以……”大司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给他施了酣睡咒，此刻的他，一觉难醒，正沉浸在自己甜美的梦乡里。”

听闻大司命的话，时影怔了片刻，恍然大悟，大司命救了时雨，但也囚禁了他，他就是用这种方法，把时雨藏了起来，避开了世人的耳目。

想明白了这一点，时影不愿再等，面对眼前的黑袍长者，大声直言：“尊上，您已答应让时雨替我继承皇位，既如此，还请您施法，把他唤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