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结 第54章 云浮升天

白虎吞入眼球，仿佛吞了极其可口的食物，甩了甩头，露出餍足而愉悦的表情，朝着时影大吼了一声。

随着它的一声大吼，时影呆滞的眼神渐渐恢复了神采，四肢也慢慢可以活动了。

“师父……”朱颜看到时影恢复神智，高兴地大唤一声，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正当两人欢喜拥抱之时，穹顶之上，夜空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神秘而空灵的笛音，悠远缥缈，仿若天籁之音，若有若无地传入三人耳中。

白虎……笛音……

朱颜忍不住脱口而出：“难道是……”

正猜疑间，一个甜美而悦耳的声音骤然响起，一下子打乱了他们的心思。

“少司命大人，我们又见面了！桃源郡一别，别来无恙啊？”

长发披肩的少女飘然从天而降，轻如薄纱的淡紫色裙裾随风飞扬，眉目清丽如画，手腕和脚踝间都系着银色的铃铛，随着她灵动的身姿，叮当作响，悦耳动听。

云荒三女神之一的魅婀！

“女神大人，果然是你！”朱颜惊呼出声。

魅婀点了点头，眼神悠悠看向时影，莞尔一笑，语气半分调笑半分正经：“看到少司命为心中所爱疯狂的样子，真是令人感动不已。”

时影被她如此直白地说破，倒也有几分不自在，苍白的脸上涌上几片红色。

朱颜心中感激，不由自主欢声道谢：“女神大人，谢谢你救了我们。”

魅婀笑了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有情人能成眷属，也是我最想见到的事。”

朱颜听得魅婀如此说，回想到了他们当时在桃源郡的奇遇，村女阿玲因为被负心汉背叛，成为怨灵后失心报复，而掌管鬼界的女神魅婀怜她惜她，便给了她超常的力量，没想到阿玲却因此滥杀无辜，引出连环命案。直到阿玲伏诛，魂飞魄散，魅婀也放出了她收留的新娘，整件事情终于水落石出。想来当时魅婀会帮阿玲，也是因为她的心中，总是期盼良缘成就，对负心之人痛之恨之罢了。

负心之人……朱颜又想到了云荒博物上的记载，魅婀早年曾与一位翼族男子相好，可那场突如其来的战争，让整个云浮遁入九天，那男子不知缘何，弃了魅婀，独自一人上了九天之外，离开了云荒。魅婀许是对此事耿耿于怀，始终解不了这般心结，才对世间负心男子如此愤恨。

如此想来，倒也合情合理，只是，当年那个离开她的男子，究竟是谁呢？

朱颜想着这个问题，不由自主看向魅婀，却见那个长发垂肩的少女，此时正紧紧地看着镜殇，脸上的神情，颇是复杂，像是欣喜又像是惆怅，像是怨恨又像是激动，朱颜竟一下子看呆了。原来超然物外，看尽人世悲欢离合，沉静淡泊的神女，也会有凡人的七情六欲，也会有着情感的羁绊和纠缠。

朱颜一下子明白了，心中豁然顿悟，当年那个狠心离开魅婀，却令她牵挂了几千年的男子，就是眼前的黑衣男子——鬼王镜殇。

只见魅婀看着镜殇，容色百感交集，片刻后摇了摇头，黯然叹了口气，语气淡漠而疏离：“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你了，几千年，几万年，甚至于生生世世……”

镜殇的眼神晃了晃，脸上露出了从未见过的复杂和纠结，他静静地看着魅婀，不发一言。

魅婀自嘲般苦笑一声：“命运就是这么奇怪，不是吗？世人都羡慕翼族人能看到自己的命运轨迹，看到那神秘而不可测的未来，但事实上，我们并不想去看，甚至于害怕去看，那种知道自己的命数却无法改变的痛苦，是我们族人长久以来一直想摆脱的困境。”

“所以……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我会在今天遇见你。但是，知不知道又如何呢？命运的轨迹无法改变，就如那亘古不变的星辰轨道。”

“魅婀……”镜殇终于忍不住，叫了眼前紫衣少女的名字。“你……为什么来这里？”

魅婀垂下眼眸，唇角微微扬起：“为什么呢？我也想知道。”

她不由自主看向身旁的时影，他正盘膝而坐，屏息静神为自己疗伤，真气凝聚在胸前，微弱的白芒不断闪耀。而那个红衣少女，守护在他身旁，扶着他的肩膀，一脸焦急之色。

“镜殇，云荒大地风云突变，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这个少年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大败异族动乱，甚至于让琅玕也暂时打消了灭亡空桑的念头，他让我觉得，也许……帝国还有希望。”

“自桃源郡一别后，我就一直在追踪他的星辰，直到发现他的命星落在了罗刹国，且毫无征兆一下子晦暗下去，我不明所以，便开启了鬼镜的通道，一路穿梭到这里。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

镜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个空桑人，值得你倾心关注，大费周章，甚至于穿越鬼域来救他吗？”

魅婀并不理会他的质问，自顾自说道：“当年，你们离开云荒后，我便留在了这里，几千年过去了，空桑人从茹毛饮血到走向盛世文明，我看着这个王朝渐渐繁荣又渐渐衰败，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守护这个云荒大地的一切，已经成为了我漫长生命中的一部分。”

“其实我也想过……”魅婀轻轻叹一口气，“如果当年你们没有离开这里，我们会怎么样……”

“可是，没有如果了。因为你……并没有给自己这个选择。”

镜殇陷入了沉默，他静静看着眼前神女的眼睛，她美丽的眼睛里，竟然含着隐隐的泪光。

“魅婀……”黑衣男子深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这么多年了，你仍然在怪我，怪我当年的不告而别……”

魅婀别过脸去，眼角悄悄滑落一颗泪。白虎看着它的主人伤情的样子，“嗷嗷”地不断叫唤，迈动厚实的虎爪靠近她，俯下头来，用脸颊缓缓蹭着魅婀的衣角。

“可是，我想你并不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不告而别，为什么会走得那么匆忙？”镜殇笑了笑，语音深沉而无奈。

魅婀抬起头来，略有些惊诧地看着他。

镜殇摊开手掌，全神贯注凝视着掌心，只见那掌心之上，倏忽生出了一个细小的幽蓝色光团，那光团在他手心里不断跳动，仿佛怎么也不会熄灭，就像一团有生命的火焰。

“这是什么？”魅婀眉心微动，忍不住出声问道。

镜殇缓缓沉声道：“这……就是尚皓。”

“尚皓？”魅婀看着那个神秘的光团，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

“他……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镜殇叹一口气，眼神渐渐晦暗下来。他的声音压抑而沉闷，如同从幽深的地底深处传来。

“应该说，他能够变成这样，已经是万幸了。”

魅婀像是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再次问道：“那……他还活着吗？”

“魅婀……你还记得吗？七曜圣火燃起的那一天，我们都没有去圣坛接礼，但是尚皓他去了，于是，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未来的命运……你的意思是？”魅婀的神色渐渐紧张起来，她似乎觉得镜殇接下来的话，会让她难以接受。

“大祭司说，他终将化为无形无质的一抹灵识，再也没有凡人的实体。”

魅婀愣住了，她怔怔地望着镜殇手中的光团，不由自主喃喃自语：“无形无质的一抹灵识……”

她不敢相信，云浮城中最杰出的领袖者，皆具威望和智慧的翼族翘楚，他的命运，竟然是……

“怎么会变成这样？最后那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

镜殇的神情苦涩，幽幽叹道：“那一战，打得颇是艰难，战乱不断升级，愈演愈烈，无休无止。尚皓他没有办法，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把云浮城升上九天，为了避免更多的流血和牺牲。”

“可是就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一支冷箭，我根本没有看清它是从哪里射来的，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射入了他的胸膛。”

魅婀静静听着，神情凝重，不发一言，当年那场惊心动魄，惨痛激烈的战争，她也是参与其中的，那时的她，正在后方营地全力救助伤员，所以镜殇所描述的前线的战事，她也是第一次听闻。

黑衣男子神色严肃，继续说道：“尚皓命悬一线，我没有办法，也没有选择，只能依他所言，让族中长老联合作法，让我们战场上的所有将领，士兵，大祭司，护法，一起突破空间的局限，摆脱地面的引力，众人按法术的指引，齐声念动咒语，缓缓上升，一路来到了九天之上。”

“但是……尚皓他……”镜殇深吸一口气，语声哀痛：“在我们上升的过程中，我看着他在我怀中慢慢溃散，他的身体，就如一块块被强大而神秘的力量撕碎的布，飘落到云荒大地的各个角落。”

“我那时几乎疯了，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可他却只是摇摇头，在生命消散的最后一刻，对我说‘兄弟，不要难过，这……就是我的宿命。’”

镜殇再次看向掌心中那抹跳跃的蓝色，那光团不断变换着形状，光点一会儿聚拢，一会儿分开，实在难以形容其真实的模样。

“最后，他真的就如大祭司所说，变成了无形无质的一抹灵识。”

黑衣男子凄惨地苦笑一声：“尚皓救了大半个翼族，却没办法救回自己。而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最好的兄弟，在我的怀中逝去。”

“镜殇……”魅婀见他颜容伤感，忍不住出声唤他，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镜殇收起手中的光团，再一次望向眼前的神女，“魅婀，当年的不告而别，如今，终于有机会说清了。你……还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