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结 第37章 往事如梦

夕阳斜照，此时的嘉兰皇宫，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辉中，更显庄严肃穆，沉厚而威严。

大内总管带着时影，穿过重重的殿阁，最后来到了一座宫殿前。“少司命大人，坤元宫到了，帝君在里面等您。”

说完后他就退下了，时影望着眼前熟悉的建筑，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这是……当年母后带着他**的地方，他至今都还记得，也永远不会忘却，那熊熊的火焰，断落的梁柱，宫人的惊呼，是这个皇宫留给他最后的记忆。那时，母后被逼入了绝境，了无生愿，但她仍是不忍唯一的儿子与她一同赴死，便恳求大司命带他出宫。那天决别之后，小小年纪的他，自此幽居九嶷，再获新生。而可怜的母后，虽未在大火中身亡，却被熏坏了嗓子，烧毁了面容，并被那个人扔进了阴郁苦寒的冷宫之中。

过往的记忆穿透过时空，如一只凌空伸出的利爪，一下子扼住了他的咽喉，时影只觉得自己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一种强烈的不适在他的身体里蔓延开来。

那个人，那个在他心里种下噩梦之种的人，居然要在这里见他，在他的心被碾成粉碎，情感被无情践踏的地方见他。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时影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汹涌的情感，慢慢走进了坤元宫。

北冕帝站在大殿中央，背着他负手而立。头戴垂珠冕旒，腰缠翠玉织带，暗紫色衣袍上精致繁复的龙纹刺绣，标志了空桑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

时影站在殿门口，远远地望着他，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但是身姿容态，已无那日在狱中所见的颓落和萎靡，一代帝王的隐隐威严，自他的宽袍广袖中无形地散发出来。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北冕帝的声音，略有些沉闷，但又有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

时影抿了下嘴唇，慢慢地走进去，恭敬施礼，“九嶷山少司命，拜见帝君。”

北冕帝缓缓转过身来，目色复杂地望着眼前之人，自嘲般苦笑一声，“九嶷山少司命，很好很好……这称呼甚好……”他轻叹一口气，踌躇着说道：“但你真的……不记得你原来的身份了吗？”

时影抬起头来，眼中是决绝的光芒，“身份？我不明白帝君所言何意。今日我的身份，就是九嶷山少司命，并无其他。”

“就算是有……”时影顿一顿，目色骤然收紧，刹那间绽放出凌厉的寒光，“那个身份，也是帝君您，亲自毁弃，亲自埋葬的。”

北冕帝无奈叹一口气，“朕知道，你还在因当年之事怪朕，可你若是真不记得你的身份，又为何会在我受难落魄之时，只身来狱中救朕呢？”

时影淡淡道：“身为九嶷神官，拯天下苍生，解黎元危难，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帝君您，也是苍生中的一员。”

北冕帝听闻后一怔，随即缓缓地笑了起来，“好一个拯天下苍生，解黎元危难，如此胸襟，令人敬佩。你……不愧是皇族血脉的继承人。”

时影听后微微皱眉，断然拱手直言：“帝君若无其他什么事，臣……告退。”说罢毫不犹豫向外疾步走去。

“影儿……等等……”

时影一下子愣住了。

他叫他什么？

大殿之中，静得出奇，没有一点声响。这一声“影儿”，再一次从那个人口中说出，仿佛穿越过这几年来奔流不息的岁月之河，如一叶扁舟，毫无防备一下子撞到了他柔软的心岸之上。

整整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让他忘记过往，忘记耻辱，忘记仇恨。他以为岁月可以冲淡一切，他也以为他早已放下了那段往事，成为超脱世外，无欲无求的清修神官。原来，一切并不如他想的那样。

他呆呆地伫立在那里，再也不能往前迈一步，白袍之中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出。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又一次听到那个人这么唤他，这一声熟悉的“影儿”，把他的记忆强行拉回过往，那些曾经的欢声笑语，笃爱亲情，再一次不争气地浮现在心头。

他无奈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上了眼睛，睫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不过片刻后他再睁开眼时，脸上已是无波无澜。

“帝君，这里没有您叫的那个人，只有九嶷山少司命。”

北冕帝落寞地笑了笑，转过身去，环顾四周，“那一天，这里被焚为灰烬，朕命工匠，历时三年，重建成如此这般。你看，是不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时影垂眸，并没有答话。

“这些年来，朕每每走进这里，就会想到你……想到曾经年幼的你，在这里葬身火海。”北冕帝的声音，已有些哽咽。

“影儿，昔日之错，追悔莫及，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给我这个机会？”他紧紧看着他，眼神哀悯而悲凉。

时影并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看着他冷冷道：“帝君是当今圣上，圣意即是天意，圣旨既下，哪有对错之分？作为臣子，当无条件服从。”

问及此言，北冕帝的身体轻微地晃了晃，脸上是凄凉的苦笑，“是啊，朕也早该想到，你会这么说。不过也难怪啊，因为你的性子，本就像极了当年的我。”

“也罢也罢……”他长长叹一口气，“你就回去，继续做你的九嶷山少司命吧。”

时影也不再多言，俯身施礼，“臣，告退。”

刚想转身离去，北冕帝突然叫住他，“慢着……”

他似想起了什么，缓缓踱步到他跟前，神情严肃地看着他，“这次是你，力挽狂澜，平定了青族的叛乱，朕知道你不愿意领功获赏，也不愿再踏入朝堂，但这件事情，我还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时影低眉垂首，淡淡道：“帝君请明示。”

北冕帝吸一口气，语音有着几分无奈，“青王和青妃均已伏诛，大部分的青族余孽也已获罪，但是这个青罡，我不知该如何处置？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时影思忖片刻道：“当初选徒授课之时，青罡曾拜入我门下，随我修习一月。他本性纯良忠厚，又有领兵治军之能，是帝国不可或缺的良将。臣以为，这次他虽参与谋反，但却是不得已而服从青王的指令。所谓军令如山，他亦不敢违抗。古往今来，诛其首恶，胁从罔治，青罡如因谋反一事而获罪，其罪并不至死，还请帝君明鉴。”

北冕帝想了想，点头道：“好，朕依你，饶他一条性命。但是，死罪已免，活罪难逃。你看……该如何处置他呢？”

时影道：“帝君明断，臣不敢置喙。”

北冕帝看着他，语音严肃，带着威慑之力，“那就发配他去空寂之山，为历代王侯将相们守陵吧，永世不得返回青族领地。”

时影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对于青罡来说，这个罪罚已是很轻了。

“帝君……臣还有个请求。”

北冕帝有些讶然，“何事？”

时影道：“此去空寂之山，路途遥远，沙漠之地多有妖兽恶鬼出没，青罡虽勇猛善战，但术法基础薄弱，途中若有凶险变故，只怕一人之力，难以抵挡。”

帝君微微眯眼，神色莫测地看着他，“那你的意思是……”

时影拱手言道：“臣斗胆，自请护送青罡西行，望帝君恩准。”

北冕帝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你还是那样……宽厚仁慈，就如那照耀苍生的月……”

时影低着头，默默等待着他的回答。

北冕帝叹一口气道：“有时候，朕真的觉得，你身上的光辉，让朕，也自叹不如啊！”

“你既如此为他着想，那便准了。一切事宜，都由你安排。”

……

从嘉兰皇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黑。墨青色的天空之上，点点星子闪耀着朦胧的微光。

时影拢起双袖，抬头望着天空，正中之处，天徵星依然当空闪耀，但光亮已大不如前，这是帝君的命星，时影知道，那个人近年缠绵病榻，身体已是每况愈下了。而围绕着这颗星的旁侧，则是大司命和自己的命星，可奇怪的是，依然看不到时雨的命星，难道他真的已不在人世？

时影一边想着一边观望着星空，骤然之间，发现西南方向有个光点一闪，时影警觉地站住了，那是什么？

他凝眸定睛看去，却发现那个地方黑暗一片，什么都没有。是他看错了？时影摇摇头，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他在指尖凝聚起灵力，然后迅速点上自己的额头。

眼前蓦然清晰起来，出现了……那隐隐约约显现的星团，在天空的西南一隅，竟然散发着诡异而不详的气息。那是什么？它对应的又是云荒的什么地方？

时影皱起了眉头，他现在站在嘉兰皇城门口，视野受限，看不分明，他要立即赶回九嶷山，去一个较高的地方观星，看清楚这究竟是什么？

他有着不太分明的预感，这片突然出现的星云，或许会影响到云荒大地今后的命运走向，扰动空桑帝国未来的国运进程。它……绝对不能被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