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喜风在家里跪了两天,第三天一早乔贵刚出门,他就从祠堂溜了出去,佣人不敢管他,眼睁睁看着他叫了辆黄包车跑了。
乔喜风先去了金召的家,被告知一晚上没回来,又马不停蹄的去了巡捕房。
王三定不敢让他露面,把人藏到外面的车里自己进去找了金召,金召听他说乔喜风来了,当即皱起了眉头。
乔喜风在车里等了一会儿,也就几分钟就憋不住了,抓心挠肝的烦躁,正要开门下车,看见他表哥从楼里走了出来。
他本身就修长挺拔,穿着深色制服的时候更是有一种特别的冷峻气势,放在平时乔喜风必定看的挪不开眼,可今天他心里装着事,只盼着表哥能尽快过来。
金召边走边摘了戴在手上的白色手套,随手扔给身边的人。
“表哥!表哥,子良怎么样?”金召一上车,乔喜风就急切的问。
金召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乔喜风知道他表哥不让他出门,可方子良出事,他不能不管不问。
“表哥,那天下午到晚上,我们一直在一起,出事的时候你也在啊,人肯定不是他杀的,我保证!”
金召反问:“你保证?你自己都是嫌疑人你拿什么保证?”
乔喜风语塞,他只知道自己趁父亲不在偷摸给方子良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被当成杀人嫌疑犯。
“不会是他的,他一直与我在一起啊……”乔喜风嗫嚅着说,金召道:“你把那天的事跟我说一说,几点到的方家,都发生了什么,好好想想,一样也不许漏了。”
乔喜风回忆道:“田定福托人找我,要买我手里的玉,我正好也是没事干,就想解个闷子,于是约了子良一起去赴田定福的宴。
那天下午我午睡完收拾了一下就去子良家接他,时间大概是三点半左右,在门口等了半天他才来开门,说睡着了,没听见。
然后他让我在客厅等,自己上楼换衣服去了。”
金召皱眉:“他亲自给你开的门?”
乔喜风说:“是的,子良家没什么佣人,就他小娘带着个丫头。”
“你进去后都发生了什么?”
乔喜风说:“没什么特别的,我坐在客厅等他,也就二十分左右,中间听见他小娘叫烟的声音,”乔喜风顿了顿,问:“表哥,她会不会就是那时候抽死的?”
金召问:“你没看见人吗?”
乔喜风回忆了一下,说:“看见了,穿了件玫红色的旗袍,很亮眼,在门口晃了一下就进去了。”
金召看了他一会儿,很认真的问:“你那天说,你们出门的时候她还送你们了?”
乔喜风点头:“下雨了嘛,但她可能是抽了大烟反应迟钝了些,我们都要上车了她才撑着把伞出来。”
金召低声道:“那就是从头到尾你都没看见她的脸了?”
乔喜风被他这一句话说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搓着胳膊说:“……看见了吧……谁还冒充她啊……”他后面的语速越来越慢,自己也察觉出了不对劲,细想起来,程凤燕那天的举动就挺反常的,从叫烟到撑着伞送他们出门,好像特意让他看见自己一样。
而且一个刚叫了烟的人,怎么那么快就撑着伞出来送人了?
乔喜风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到底有没有真的看见她的脸,那个穿红色旗袍的到底是不是她。
“……表哥……”乔喜风抓住他的袖子,声音有点发抖,“你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所以才不让我送子良回家,也不让我出门?”
金召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一会儿你别下车,直接让王三定送你回去,回去后不要见任何人,尤其是巡捕房的戴向姚,如果非有人要找你提审你,一定让人第一时间来找我,听明白了吗?”
乔喜风惊恐道:“提审?”
“那天晚上幸亏我与你们在一起,你现在最多算方子良的不在场证明人,不在关在里面的可就不是他了。”
什么意思??
乔喜风不敢往深处想了,他不肯相信方子良是杀人凶手,更不肯相信有人想害自己……
“……不会的表哥……子良是这么多年不图我身份,也不嫌我浪荡,不离不弃陪在我身边的唯一一个了!”
金召把气叹到心里,不知道这个从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傻弟弟,什么时候才能多长出个心眼。
他到底是没再说别的话吓他,放缓了语气道:“你别瞎操心了,他父亲在市政厅,还能真不管他了。”
“真不管,”乔喜风沮丧的说,“方叔叔只是市政厅秘书处的一个普通文秘,没什么背景,平时就洁身自好的很,一点拉帮结派的事都不干,如今子良遇到这样的事,他就是想管也没有法子,只有我能帮他了。”
金召简直被气笑了,怀疑他是不是小时候被球杆打伤过脑子,且不说他父亲洁不洁身自好,单能进市政厅秘书处,能是什么头脑简单的人?
金召无奈的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回去吧,记住我说的话。”
乔喜风失魂落魄的,忘了自己还拽着他的袖子,金召被扥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你怎么认得他的?”
乔喜风垂着头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我是说他,”金召停了一下才吐出另外三个字,“尚一边。”
乔喜风怔了一下,抬头看他,他表哥半边身子已经出了车门,逆着光,看不清是个什么表情。
“小妹给我寄过照片,我们每个月都通信的。”
金召嗯了一声,抽回袖子下车走了。
他回到审讯室,方子良还坐在原来的地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召指了指那边的茶壶,示意给他拿了杯水过去。
方子良抬头,已经没有那天在仙乐斯初见时翩翩公子的样子,他形容憔悴,眼底爬满了血丝。
金召在他面前坐下,把问了一夜的口供扫到一边,率先开口:“你知道刚才谁来了吗?”
方子良不说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你的好朋友乔喜风,他说你是冤枉的,要救你出去。”金召说。
方子良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我也觉得他挺蠢的。”金召平铺直叙的说,他插着手放在桌子上,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人,想从他脸上找到除了不屑以外的其他情绪。
“他还说,你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不图他出身,也不嫌他浪荡的朋友,是吗,方少爷?”
方子良终于抬眼看了过来,说:“这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金召耸耸肩,“我只是转达一下。”
方子良再次沉默,金召叹了一口气,说:“乔喜风竟然能有你这样聪明的朋友,是他的福气。”
“有你这样的表哥才是他的福气。”方子良说,语气里是满满的嘲讽,金召不置可否:“他身边总得有一个替他着想的人,即便他傻。”
方子良轻哼一声,别开了眼。
“你这漠然不屑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金召笑了一下,“不过,他两年前被我一枪打死了。”
从左胸穿过,血溅了满脸。
“给方少爷准备早餐,不要慢怠了他,一会儿督察长还要过来慰问呢。”金召起身走出审讯室,他直接去了三楼的督察长办公室,把正要出门的戴向姚堵在门口。
“督察长早上好啊!”
戴向姚瞪了他一眼想绕过去,金召却一抬手把剩下的半边门也挡上了。
“督察长着什么急,我还没有给您汇报工作呢。”
戴向姚怒道:“金召!你不要太过分!”
金召轻笑了一声,问:“您是说方子良的继子弑母案,还是码头走私案?”
戴向姚一愣,皱眉道:“什么码头走私案?”
“哦,因为方子良的事情,查烟馆的时候不小心查到了一批违禁药登陆,我擅自做主收缴了。”
“你查烟馆怎么查到码头去了?!”
“顺手的事儿,”金召说,“巡捕房人多手杂不安全,赃款和货现在都放在我的私人仓库里,我来向您汇报一下。”
戴向姚一拍桌子,怒道:“你这是向我汇报吗?你这是通知!你怎么不直接越过我去局长那里汇报?!”
“正要去呢,”金召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笑容:“还有个事要跟您说一声,霞飞路四十二号的方子良弑母案从今天开始由我全权负责,戴督察长作为当事人的继姨夫得避嫌,毕竟死的是您的亲小姨子。”
戴向姚气的手抖,指着金召骂道:“金召!你包庇你表弟的时候也不见避嫌,如今这是要方子良一个人背锅了?!”
金召撇撇嘴,漫不经心道:“就是这个意思。”
“你好大的胆子!”
金召不以为然的转身,轻飘飘道:“你如果不服,就自己去想办法,在这里骂人是没有用的,我还要去局长办公室,失陪了,戴督察长。”
金召走了,一个茶杯砸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
从三楼出来后,金召又在局长办公室待了将近一个小时,又处理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事务,从巡捕房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
王三定一路小跑而来,附在金召耳边小声道:“抄回来那批鸦片已经处理了,其他赃款……”
“给兄弟们分一点,剩下的打到我户头里去。”
王三定立正道:“是!”
金召抬脚往下走,王三定又跟了上去:“警长,去哪啊?”
“石库门。”
王三定道:“正要跟您说呢,根据田记当铺主仆二人的描述,我们已经把那小子藏身的地点缩小到大同胡同到三九巷一带,还没有具体搜查,接下来怎么做?”
金召脚步不停,直接往停车的地方走去:“先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