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第三日下午,苏寒准备出门,被母亲拦下。
“你上哪去?”
“上班。”
“别去了,先在家待着行吗?”
黎渊第二天傍晚被公安带走,第三天大早上班的时间,周家就拉着杀人偿命,滥用职权的横幅到钢铁厂门口闹事。
苏寒被苏家父母看着不让出门,还是原晤找来告诉的她。
“妈,黎渊是为了救我才把那畜生打伤的,现在她人被公安带走了,我不出现,我也哪里都不去,我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待着吗?”
“你去了能做什么?除了被大家指指点点,还能做什么?”
“我没做错事,不怕被人指指点点,该被谴责的是罪犯!”
佟霜拉过苏寒,事发以来苏寒的种种表现还有她和老苏听的那些风言风语,一个可怕到她不愿深思的念头在心里成型。
她感激黎渊,如果真出什么事,她都宁愿代替黎渊去坐牢,黎渊救了女儿,但不能再毁了她。
“你和黎渊,到底什么关系?”这么多年苏寒一直不结婚,刚开始他们也不急,后来眼瞅着二十多岁了连男朋友都不谈一个,有来提亲的人家,苏寒也从不给好脸色。每天里就和黎渊混在一起,佟霜不敢深想两人的关系,但她又不得不想,那天晚上黎渊的着急她看在眼里,一个姑娘家到底是多大的狠心,能把一个男人打成植物人。
苏寒没料到她妈能问出这个问题,她犹豫了下,直视着母亲的眼睛,“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和爸,黎渊是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苏寒绕过她妈正要开门,门先被敲响了。门外,几个公安先是打量她们一圈,然后问向苏寒,“你就是苏寒?”
“是我。”
“有件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吧。”
苏寒和公安一起离开,哪怕她没戴手铐,但院子里看热闹的人还是开始七嘴八舌。钢铁厂是市里的头号大厂,不少人都有亲戚朋友在里面上班,消息传开,有的人开始议论。佟霜阴沉着脸,面对院里的流言蜚语,将门重重摔上。
公安局里,黎渊被审问了一夜,再怎么审都是她下班回家的时候看到了苏寒遗落的手提包,她是钢铁厂的保卫处主任,有责任也有义务为群众的安全负责。黎渊的说词合理合规,但周家咬死不认周恒恪是流氓,于是公安将苏寒带了回来。
苏寒作为受害人,按理审问不应该像对待罪犯一样。但因着副局特意交待,因此在对苏寒的问询上开始着重往和周恒恪交往这方面引导。
苏寒听出他们的言外之意,心里又气又怒。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姐妹母亲妻女,如果我们本本分分的工人,被权贵子弟伤害还要背负栽赃的罪名,那我只能说除非把我枪毙,不然我就是告到中央,也是周恒恪耍流氓对我意图不轨。”苏寒忍下羞耻,对着陌生的男公安一字一句。
两个公安对视一眼,其中年轻的那个一拍桌子还待再问,被一旁年纪稍长的按住。
“小姑娘不要气性那么大,组织还是公正的。”他转变了态度,站起身,“你先坐会吧。”说完拉着旁边的男公安出了审讯室。
苏寒一个人坐在这里,从进来的一路到刚才的问话,她能感觉出来周家是施压用了手段的。
文/革结束,革委会被解散,当初参加造反打砸伤害严重的干部都被处置了,自己小姨夫因为没去□□烧,也不过度迫害同志从而逃过一劫,现在待业在家等着组织分配,帮不了什么忙。苏寒将自己家和黎渊家想了一圈,能用的人脉也只有黎渊爷爷,不知道黎家父母在外面如何了。苏寒在心里盘算着,如今周恒恪的流氓罪不管如何都要坐实,不然黎渊可就麻烦了。
审讯室的小屋阴湿潮寒,苏寒搓了搓手,不知过了多久,门打开,外面是刚才年长的那名公安。
“姑娘,你的证词我们已经记录在案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这就可以走了?
苏寒还准备唇枪舌战一番,为此给自己好一顿心理暗示,要坚强面对羞辱性的问询,要如何措辞对黎渊最有利。
年长的老公安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要相信组织是公正的。”他顿了下,眼神中带上两分同情,“你受委屈了。”
他是有妻有女的,能明白这姑娘现在的处境和为难,就是可惜了,另一个姑娘怕是难脱身了。
苏寒从出事以来一直忍着没哭,被忽然一句受委屈说的差点红了眼圈。她忍住情绪,“公安同志,解救我的那名女同志呢?她是不是也可以放出来了?”
老公安皱皱眉,随即叹了口气:“现在……她还要继续审讯,就算是执法,但伤人过重了。”
苏寒的心一下沉入谷底,“同志,我能见见她吗?求您了,让我见见她吧,要不是她我这辈子都完了。”
老公安动了恻隐之心,只是黎渊现下在押,他想了想,“这样,三分钟,只有三分钟的时间。”
“谢谢您谢谢您……”
苏寒见到黎渊的时候,她是戴着手铐被人押来的。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你没有犯罪!”苏寒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握住黎渊的手,冰冷的手铐刺痛了她。
“没事的,你别哭。”黎渊如今只能两只手一起抬着给她擦眼泪。
无能为力的心疼就像蔓延的潮湿阴雨,苏寒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可她只有三分钟。
“周恒恪是流氓罪,他会被定性,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黎渊被审了一天一夜,她是被公安培训过的保卫主任,知道他们的惯用手法,周家的关系能伸进公安系统,她心里几乎可以确定,自己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在她被审问的时候,苏寒被反复提及,那些不带污言秽语的羞辱言语,一下一下刺痛黎渊的心脏。
周恒恪就算被定罪,苏寒的名声也彻底毁了,流言蜚语会继续充斥她的人生。
“欺负我的人都被你打倒了,没人再欺负我。”这里还有公安在,她不能做出太亲密的举动,苏寒只能握住黎渊的手,“我不怕那些闲言碎语,你不要担心我,我只要你好好的。”
三分钟的时间太短,公安来催人,黎渊被带走前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苏寒。
“照顾好自己,无论结果如何,你要好好生活。”
苏寒从公安局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透。
她走的匆忙,没来得及穿大衣,身上还是工服外套,冷风吹过来,整个人像是被推下冰池,是深冬季节都不曾体会过的彻骨冰寒。
大衣披上身时,苏寒才注意到,公安局门口一直有人。
俞和安将衣服披过去后抱了抱苏寒,原晤追问:“有见到黎渊吗?”
苏寒点了点头。
俞熙安:“我们刚把俞奔送进去,他能作证听到周恒恪说要对你图谋不轨。”
苏寒的目光在她们脸上一一扫过,“谢谢你们。”
“我们之间不说这个。”原晤向里张望,“黎渊现在怎么样了?”
苏寒垂下眸子,黎渊很憔悴,她从没见过这样憔悴的黎渊。
“先回去吧,今天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明天继续想办法。”俞熙安看出苏寒的情绪不对,出言道。
原晤叹气,将怀里的包子拿出来递给苏寒,她本来想让二哥带给黎渊的,但二哥说黎渊在受审,外面的东西也不让带,他让她别操心,有他在黎渊起码饿不着。
“黎叔叔和王阿姨怎么样了?”话是问的原晤,原晤摇头,“没敢让黎叔叔知道,我去的时候,王阿姨已经出去找人了,听黎洋说是去找黎爷爷生前的老战友。”
“黎洋现在一个人在家?”
“现在这个点王阿姨应该已经回来了吧。”原晤看了一眼手表,七点半。“苏寒你先吃点东西,我们送你回家。黎洋那面有我,我妈晚上给她送了饭。”看出苏寒不放心,原晤安慰道,都是老邻居不会让黎洋没人管的。
苏寒听罢忍着胃里的难受,将一个包子吃下,她们说的对,现在不能倒下,得想办法救黎渊。
事情的发展并不顺利,王红星在得到消息之后就去找了公公的老战友,可对方如今也已不在部队,只能再拖关系一找再找。关系是隔一层薄一层的,王红星带上了家里的所有钱,跟着老爷子跑了一天,真有帮忙的打电话去公安那面一问,得到消息之后,也只表示会让他们看护一下黎渊。有好心的看不过去,告诉了王红星,黎渊打的是军备部长的亲外甥,人已经废了,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周家还在继续折腾,在厂子里一连闹了几天,保卫处来拦,他们也带着人,亲戚里道小伙壮汉来了不少,差点发生群体斗殴事件。公安来人,周母就带着老娘姊妹往地上躺,说钢铁厂仗势欺人殴打老弱妇孺,包庇杀人凶手。
俞红钢这几天颇有些焦头烂额,周秘书有关系,周家又能闹腾,上面已经过问,这件事要尽快处理。公安系统也不安宁,朱向前管着一城军备,说话很有分量,他甚至连流氓罪都不想给周恒恪定,现在谁家受得了出个流氓罪犯。朱向前非要说周恒恪和苏寒正常恋爱,要不是因为黎渊是女的,苏寒就要被他们定成脚踏两只船的作风败坏典型,是她引发这一场恶性伤人事件。最后还是公安局长亲自和朱向前谈了一回,对方才松了口,但黎渊朱向前坚持要重判,把人打成这样不能就这么算了。
朱向前能松口,还要多亏俞熙安。在她把俞奔亲自送到局子里作证,都没能给周恒恪彻底定罪之后,俞熙安去了许久不曾登门的外公家。
外公一家在母亲死后对父亲心里有怨,外公还曾想出手拦一拦父亲的仕途,被父亲以自己为由躲了过去。
俞熙安大一点知道后就很少再同外公家有明面的来往,她不想让自己继续成为父亲要挟利用的筹码。但私下里,俞熙安偶尔会和小姨通电话,也和舅舅一家关系不错,逢年过节还会去看看老人家。
外公让她没事就多回来,甚至不再回俞家他都有办法让俞红钢松口,俞熙安却没有答应。她早就看清大伯一家的算计,也知道他们对母亲那些细碎的磋磨。与其躲到外公家,把一切拱手让给俞奔,将俞家全部抢到自己手里,让大伯一家算盘落空一无所获,才是最好的报复。
更何况,俞家还有俞和安。自己一走了之,就是把俞和安扔在俞家那个狼窝里。
这一次,是俞熙安第一次动用外公家的关系。外公虽然退了,但舅舅和小姨还在,职位虽然不如外公,可还是能在炎城政法口说的上话。
她清楚苏寒和黎渊的关系,对于黎渊会出手打周恒恪不意外,但没想到她会把一个体格力量都高于她的男人打的这么重。在过去,她和黎渊曾经聊过接班这件事,她把对父亲的不满和对周恒恪的忌惮烦恼都告诉了黎渊,她亲口说过,如果周恒恪能消失就好了。黎渊说没有周恒恪还有李恒恪孙恒恪,她要面对的,其实是她的父亲。
话是这样说的,但俞熙安不确定,黎渊是否听进去了那句“如果周恒恪消失就好了”的话。在她冲动上头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瞬间,心理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个人消失就好了。
间接的,黎渊帮她扫清了障碍,因为这件事,父亲对她有愧,又惊醒于培养女婿的后果。过去他刻意遗忘的回忆席卷汹涌,这下他不仅定下培养自己成为接班人的决心,还不再拿结婚相亲的事烦她。
俞熙安在外公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才回到俞家。
俞红钢惊讶于俞熙安居然肯为一个黎渊求到沈家,这个女儿可从来没张嘴求过那一家人,自己当初让她去多走动,她还说她没脸去外公家,倒是把自己闹了个真没脸。
沈家出面,朱向前没办法再一手遮天颠倒黑白。周恒恪流氓罪被彻底坐实,黎渊的杀人罪便不成立。可就这样将人轻判朱向前的面子里子全没了,几经波折之后,黎渊的案子终于在年前被定了性。
黎渊本属职责范围内的见义勇为,但因在犯罪中止之后继续对犯案人进行殴打,致使其重伤一级,两相情节相较,判处黎渊六年劳动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