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京都连日大雪,冰寒异常,厚雪覆盖百里,绵延向北。
大寒这日,鸢五被离渊叫到国师府。
聂芸娘去国公府找她时,她还以为离渊出事了,待得知国师一切安好,只是想找她说说话后,鸢五反应过来,今日是苏寒的生辰,离渊应是想念她家将军了,故而鸢五特意让厨房做了几样离渊平日来府爱吃的点心,提着一道去往国师府。
大雪一连下了多日,离渊不再去林园中坐着。国师府的书房门户紧闭,只有靠近书案一侧的窗户被她打开一条缝,离渊时常站在窗前望景。
鸢五迎着风雪而来,一进内院就正对上窗户后离渊的眼睛,她愣了下,离渊看起来太过苍白,好像要同这雪景融入到一起一般。
“离师,我带了你素日爱吃的点心,来尝尝吧。”聂芸娘帮着将点心摆好,又将暖炉上的热水重新煮了茶,做好后待要离开,离渊叫住了她,“芸娘,一起来烤烤火吃些茶点吧。”
三人围坐在圆桌前,离渊拿起一块咸酥糕咬了一口,酥皮还温热着,入口咸甜奶香萦绕口腔,镇国公府的点心中她最爱吃这道,苏寒知道后常让厨房做了送来。“好久没吃到了,苏寒走了有大半年了。”
鸢五搓了搓冻着的手,声音里透出欢喜,“过了春天就能回来了。”
“要过了春天啊。”这个除夕,苏寒要在边关同戍边的将士们一起过。
鸢五听出她语气里的失落,应该是失落,又有些惋惜遗憾,总之离国师应该是想念她家将军了。“很快的,一年一季,其实……”她顿了顿,想说没那么漫长,但又想到了什么,好在鸢五的失落很快被隐去,她重新扬起声音,“其实很快的,没那么漫长。”
离渊莞尔,接过芸娘递来的茶水浅浅啜饮。茶有点烫,配着寒冬正好,这么烫的茶,才能暖人。
几个人闲聊说话,好像真的只是聊寻常家常一般,等到离渊喝完一盏茶,鸢五已经讲起她和苏寒小时候一道学武的趣事。苏寒儿时并不像现在这般沉稳少言,她活泼好动,脾气更算不上温和,家学里要是有欺负她那些好脾气的表姐堂妹的,苏寒定是要出头打人的,旁支的长辈背后叫她小炮仗,一点就着。
离渊听的认真,芸娘再为她添茶。等到喝完第二盏茶,鸢五摸摸脑袋,嘿嘿笑起来,她把她家将军小时候的糗事不小心抖搂出来了。
“苏寒还有这么调皮的时候?”想象不出现在这个举止端方,换下盔甲穿着襦裙格外清秀俊美翩翩女郎的苏寒,还有流着鼻血撸起袖子和别人打架,挨揍了哭着跪祠堂的模样。
离渊想着苏寒的童年,真想亲眼瞧一瞧,真想,和苏寒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守到老。可惜,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了。
吃过茶点,离渊从书案上拿起一个半截手掌大的木檀小盒另一封书信,她先将木盒递给鸢五。鸢五擦擦手,赶忙接过,“离师,这是给将军的?”
“不是。”离渊望向鸢五,神色郑重,鸢五收了笑乐的心思,她以为是给她家将军的信物。
“鸢五,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送走鸢五,离渊站在门廊边,深吸一口混杂风雪的凉气。
“离师,进屋吧,外面太冷。”芸娘为她披上大氅,离渊拍拍芸娘的手,刚才她同鸢五说的事,并未瞒着芸娘,故而现下对上芸娘担忧的目光,离渊劝慰道:“放心,没事的。”
两人漫步长廊,离渊捂着手炉,对聂芸娘道:“芸娘,你来京都有六七年了吧。”
“过了年就是第七年了,一晃眼,都这么久了。”聂芸娘颇为感慨,时间过的真是快啊。
“芸娘,雪停之后,你便回青云山吧。”
聂芸娘神色一僵,待她反应过来离渊可能为何如此后,坚定道:“是你救的我,师父也让我跟着你,我得留下来。”
离渊安慰似地笑笑,“不是不让你回来,是有事要你去做,尘埃落定后,你还要带着我的交待回来。”
聂芸娘稍稍放下心,但看着这样的离渊,她怎么都不安心走。方才她嘱咐鸢五的话她都听见了,事涉太子和太子妃,不管成败,将离渊一个人留在这她不放心。
“离师,不能等苏将军回来吗?”
提到苏寒,离渊淡然的神色缓缓温柔,聂芸娘在旁看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也许苏寒就是离渊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这个念头一出,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就要她不在才好。”她不在,她便有信心,这事最后的结果无论如何,都牵累不到苏寒。
离渊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以及一个木盒,这木盒比方才给鸢五的稍稍大一些,木纹古朴凑近些能闻到丝丝淡香。
“在青云山好好修行,明年秋天回来,将这信和物件交予苏寒。”
除夕这夜,是聂芸娘陪着离渊一同过的,鸢五要侍奉老夫人,苏寒不在,她得替她家将军看顾国公府。她本想邀离渊来国公府一同守岁,但被离渊拒绝了。
这个时候,还是离镇国公府越远越好。
京都城至正月十五皆取消宵禁,除夕当夜,漫天烟花璀璨,爆竹声不绝于耳,国师府周遭皆为高门世家,烟火不断花样繁多,离渊同芸娘在院中就能观赏到别家放的烟花,两人看了一会,离渊咳嗽起来,芸娘赶忙护着她往房内走。
“天寒风大,别着凉了。”
离渊进到房内,又打开窗户看了会儿烟花,芸娘见她喜欢又担心她受了风,左右想着,心中不忍叹气:“离师,从前你身体一向都好,怎得这次忽然就病了这样久。”
从孩童丢失案之后,离渊的身体每况愈下,刚开始还以为她告病是托词,后来才发现,她精神的时候才是硬挺着的。
离渊津津有味地看着邻居放空的烟花,闻言淡淡道:“师父过去曾说我五感通灵,潜心修行为好,我自视天赋,来红尘里滚了一遭,是非因果牵连太多越陷越深,大抵是同这有关吧。”
聂芸娘瞧她似不在意一般,心里不好受,“离师,不若你同我一道回山里,修行念经,静心无扰,山里灵气又充裕,也许不久就好了呢。”
离渊关上窗户,将外面的热闹一同隔绝,房中安静下来,她看着聂芸娘,唇角浮上笑意,但聂芸娘却看到她眼里的遗憾。
“好啊,我也想回山里了,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莫名的,聂芸娘觉得离渊停顿的那一下,是想到了苏寒。离师大概是想同苏将军一起走吧,芸娘心里想着,又忍不住叹气,可惜了……
正月初一大雪封停,国师府开府迎客,前来登门拜年的人络绎,离渊强打精神往来寒暄,直到傍晚才送走最后一批客人。
离渊更虚弱了。聂芸娘观出她今天精神格外集中,迎来送往强耗心神,有些人本可推拒,但离渊一一照见。期间还受了皇后娘娘封来的年礼,说是同皇帝一起赏赐的,但聂芸娘看着份例比照往年足足多了两倍,中有珍贵药材山珍奇件无数,她来告知离渊,离渊也只笑笑,让她取些好的,回青云山孝敬给云隐。
待到初五雪化路通,离渊陪着聂芸娘吃了一顿饺子后,对方便启程上路,动身去往青云山。
聂芸娘也走了。偌大的国师府,仿佛一下子空了下来。离渊来到丹房,上一次还是她同太子一起来的。
丹房可真冷啊,她让人将丹炉烧热,灼烤的感觉让她身上渐渐回暖,心里的情绪便一点点漾开。
她忽然,很想念苏寒。
大年初一那日,她遍观访客,来者除了几位同她旧日交好如乐不屈的,便是太子一党的人。她看着这些人,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人言命之将亡,形必现之,这里面的人不少面上的黑死之气,是一身红染爆竹震岁都无法驱退的。
心里那一丝期望,渐渐消散。
也罢也罢,总不该再祸害一次百姓,兴也亡也,百姓才是最无辜的。
十五夜宴。
正月十五上元节,皇帝设宴,京都城中皇子王孙齐聚皇城,朝中得脸的几位大臣也受邀在列,这之中就包括离渊。只是离渊没想到,内宫的宴席,皇后娘娘还邀请了苏寒的母亲。
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是一品诰命,按理该是此等宫宴的常客,但佟霜然多年清修,皇家知其缘由,因此设宴多邀苏寒赴宴,从不强求老夫人一同出席。故而此次众人见镇国公府老夫人前来,只当苏寒替天子巡视无法回京又劳苦功高,才特邀了老夫人前来赴宴。
离渊官职在身,于正殿同皇帝皇子们一道宴饮,但她本为女子,按礼该来内殿同皇后娘娘请安。因此当她看到下方首席的苏家老夫人,进前的步子当时一滞。
皇后还是那副笑意吟吟,一派和乐的模样。镇国公府老夫人前来赴宴无可厚非,但只有离渊清楚,老夫人今日,本不该来的。
她交待过鸢五让她借口推脱,但老夫人还是来了,离渊同皇后敬了酒,皇后笑容和煦,“离师也该多敬苏老夫人一杯酒,苏将军不在,你二人同朝又都为女官,最该你代。”
皇后这是在提醒她,苏寒不在,镇国公府还在,苏寒的母亲还在。离渊没说什么,算是皇后成全她了,本来她就想敬苏寒母亲一杯酒,这下给了她一个师出有名。
“祝老夫人福寿安康,长乐无极,愿苏家,苏寒将军,和安岁好,福元万代。”离渊弯腰施礼,酒敬的很是郑重。
苏老夫人笑容慈祥,她看得出这离国师是言真意切的。
“老身同样愿国师,平安康泰,顺遂如意。”
离渊再次施礼回敬,而后没再停留,她深深看了一眼皇后,行礼退出了内宫大殿。
今夜过后,四皇子会逼宫谋反,皇帝一怒中风,太子救驾来迟,只来得及诛杀四皇子,最后顺理成章登基上位。这是太子的谋划,成功与否并未可知。
离渊知道,太子不会成功了。她看到了皇帝,今夜的皇帝虽同往常一般,但她看到了他多停留在太子身上的目光。过去皇帝虽不多疼太子,但毕竟是储君,那目光中是有温情的,反观现下,眼神中的审视几乎不在隐藏。太子这些动作,皇帝不会没有察觉。离渊以为以太子的敏锐他会感觉到,但她不知道的是,皇帝看太子早就带上了挑剔,太子在这目光里浸害久了,早就从伤心惶恐里解脱出来,他现在只想要取而代之。
密室里的堪舆机关,太子并不了解,有了图纸也无法尽数破解,因此太子要离渊揣着图今夜跟他一起行动。
离渊曾阻止过他,换来的只是他更加疯狂的拉苏寒下水的打算,苏寒人在边关鞭长莫及,太子钻了空子,要打的她们措手不及。离渊不再多劝,二十多年的父子隔阂,权力生死的角逐搏斗,旁人再多说也无意了。
太子今夜醉的格外快,他被扶出大殿时,整个人像只煮熟的红虾,离渊看着他的脸色,感慨太子做戏齐全,也不知弄了什么将脸红的这样自然。
这一夜众人心思各异,离渊倒是难得吃了顿好饭,虽说这几天日日好食,但她胃口却不好,反倒事到临了,她又能安心吃顿饭了。
宴席散去,皇帝叫住离渊。
“天黑路滑,离渊,不若留在皇后宫里歇一夜。”
“承蒙陛下厚爱,臣还没醉,有分寸。”
皇帝定定看着她,乾阳宫灯火通明,皇帝却越发容色难明,“既如此,便去吧。”
七夕快乐[紫糖]心想事成[紫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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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上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