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当空照,军队已经在恒山脚下走了半夜,现在到了滹沱河中段。
“哇!这河!”维驹坐在车上,听到了水流声,“这里又有河了!”
一旁的士兵跟他聊天:“这是滹沱河啊!”
维驹惊喜连连:“这是滹沱河!滹沱河怎么跑到恒山脚下了?我们还会停下来饮马整顿吗?”
士兵说不会:“这里有晋军马迹,我们要在这段流域疾行避开他们,今天一整个白天都不会停了。”
夜间一直在恒山脚下游走,明湘对恒山的巍峨快要习以为常了,前方一段开阔山路突然往里一折,幽深的谷道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那段峡谷通到山上,两边是高耸险峻的山体,肉眼看上去随时都有合拢之势。
士兵说的“晋军马迹”很有可能走的就是这里。
两边的山那么高,率先埋伏在这里,把敌人长长的队伍全放进去后,前后截成几段开始伏击。
山道曲折又陡峭,全部伏兵俯冲下来,靠惯性就能一屁股把敌军坐死了。
就算是像他们这样不进山的,离滹沱河那——么近,没有后退调整的空间,晋军又一个急冲下来,也能把他们拦腰撞进河里,整个队伍裁成两段。
好可怕的地方,明湘催了催维驹:“快快快,赶紧走!”
本地人打架与外地人无关,撞谁也不能撞到她!
“骡酱在努力了!”维驹咬牙催打,恨不能自己上去拉车。
疾行的白天把夜里多走的路段弥补回来了,又过了一天一夜,明湘看到了远处像屏障一样的山脉。
在山脉的左边,靠近恒山的交接处,有一道非常宽的缺口。
看起来很好通行。
就连维驹都啧啧称奇:“哎,明湘,我们就从这里去灵丘多快,平型关那条路又远又陡又窄。”
“这是我们能说走就走的吗……”明湘跳下了车,摸了摸骡酱的头,一路往前关照其他皋落甲氏族人,“大家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有不舒服的跟我讲啊……”
赫莫儒在恒山脚下选了一处地势比较高的休息,战马和骡子被分批次地拉去了五里外的河滩上饮水。
一个来回不到半个时辰,最先回来的是几个大水桶,需要装水囊的都去水车前排队,包括皋落甲氏在内的附近好几个点也都起了灶,大家开始烧火做饭。
待开饭,大家一群群围坐着,有说有笑,放松放松,缓一缓流亡带来的疲惫。
黄澄澄的小米粥驱散了深秋的寒气,烧饼掰碎了泡在小米粥里,不同的烧饼可以和小米粥搭配出不同的口感。
胃里熨贴极了,人们聚在一起也没有一个人独立寒风那么艰难。
明湘捧着空碗闭上了眼睛,口腔中还是胡麻和小米粥的香味,可惜粮食有限,她只能吃一碗。
“等回到了灵丘,也不知道做什么……”辰辰的娘叹了口气,有些悲伤,“我有些想回山上去,山下东西是多,可我在那里活了大半辈子了。”
像她这样想的大有人在,许多人纷纷点头。
维驹的爹呼出一口白气:“是啊,关键是山下到处打仗,我们在山下没有房子没有地的,除了跟着这些人打来打去,还能去哪里?不如家里好,爹娘爷奶还埋在那里……”
就算是年轻人,也有不喜欢山下的:“我们这些汉话说得不好的,啧,没什么意思,还是回到山上好,打打猎,砍砍柴,钓钓鱼,也不追求太多,足够了。”
维驹抱紧了粥碗:“可要是又有人要抢我们的村子呢?上一次,如果没有明湘,我们哪能各个全须全尾的打赢对面的弓马。我也是到了山下,才知道很多时候就算赢了也会死很多人。”
维驹八岁的妹妹趴在娘的膝头,声音清亮的说:“山下比山上好!我不要回山上去!”
维驹娘捏住她的嘴:“你就知道吃喝拉撒睡,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维驹的妹妹不依不饶,“我不要回去!他们打仗要么在城外面打,要么就在山里打。住在山里就没有城墙保护我们,我害怕。我要住城里!”
唉……明湘听着他们讨论何去何从的话题,提不起劲,抱着碗,又去找厨子添粥。
她的包袱里还有六块黄烧饼,一顿吃两块,就是一天的口粮。
黄烧饼是小麦面和胡麻油做成的圆形薄脆饼,碾碎了泡在粥里,好像燕麦片一样。
每当看到皋落甲氏这群人一个不落地、十分生活地在她面前时,她十分安心。
就是每次吃饭的时候,她务必后悔没有留在代县跟着义父混……
再这样左右脑互搏的纠结中,在拒绝了三个热心乡亲的腌鱼分享后,明湘喝完了第二碗小米粥。
没有第三碗了。
明湘洗了碗,回车上眯了会儿,这两天在路上睡的觉就跟粥里的黄烧饼一样稀碎。
第一个梦正好开了头,骡车一晃,把她晃醒。
是大家来骡车掏行李。
维驹的爹娘见她醒过来,笑了笑:“诶唷,动作这么轻都把你弄醒了,要不我们把行李带上一点,给你腾个安生睡觉的地方……”
原来骡车没有晃,是她自己晃了,明湘打着哈欠:“没事,行李就放这。”
维驹爹忍了忍,还是替大家问了出来:“其实大家自己拿着行李也好的,十辆车还能坐宽松点。你专门弄一车行李,要是行李丢了,你不怕被问责啊?”
“要是把行李丢了,那说明咱们的小命也快丢了。”明湘叹了口气,“山路一次只能通行一辆车,要是每辆车都坐着人,晋军追上来咬屁股的时候,谁走最后呢?”
在旁边竖起耳朵听的人们答不上来,谁都不想死。
明湘:“大家身上带着一到两天的干粮和水,现在还有条件,可以边走边补给,只要没有人捣乱,行李就不会乱不会丢。”
“唉——”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人拍打车沿,“也只能这样了!”
大家补上了干粮,陆续回到自己的车上。
快到约定的出发时间,明湘、维驹和四个排长开始点人数……
马蹄声嘚嘚地从他们身后划过,一次、两次、三次,频次之高不同寻常,搞得大家又紧张起来。
“赫莫儒这是在做什么?”
“维驹,能不能去打听一下,他们这么跑来跑去,我们心里很没底啊。”
“不会是出事了吧?”
“你们看,那一队骑兵集结了!”
狂风忽然从平地刮起来,天空中黑压压一片,不少白色的碎屑从天而降。
明湘把头巾笼住整张脸,只留出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
雪花落在了她的睫毛上。
“下雪了!”
“这什么鬼天气……”
“怎么突然就下雪了?还是秋天呢。”
终于等到了士兵骑马来通知:“驻留一夜,周围有晋军,各位不要乱跑。”
晋军二字如山中的豺狼虎豹,大家聚拢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
明湘率先起身:“下雪了,我们去捡一些柴火、泥块和苔藓。”
军队驻扎的地方好,附近资源就很丰富,明湘带了把刀,叫上几个人,一起去了河边。
她用刀割出泥块和草皮:“快趁雪不大,把干草收集起来,收回去放车板下面,不要让它淋湿了。”
皋落甲氏有他们独特的雪天取暖方式,就是在土里出野外版“地龙”,地龙有添柴口,烟道,多个取暖口,可以最大程度利用这些燃料。
周围的士兵看了,也请他们去帮忙指导怎么挖。
行李车也轻了很多,冬衣都被取出来披在了大家都身上,骡酱也冷,蹄子划拉着,往热源靠过去。
半天过去了,军营里处处升起了地龙,不见火光,只见烟柱摆阵一样,一道道往天上冒。
明湘和几个年轻的姑娘靠在一起,被热气熏得发怔。
她一点都不想过这样被迫的艰苦流亡生活,今天也比昨天更讨厌这个世界一点。
塞北的雪来得更早,已经下了大半天了。
应县的一处温泉馆内,一道道热食送进贵间。
“二位在代州、繁峙打得漂亮,主公对你们的赏识更甚,真是后生可畏啊。”应县云家的老家主在这里热情招待赵暄和乔恒。
他看向他们两眼冒光:“两位都是世上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外有珠玉之貌,内有锦绣之才……不知道有没有定下婚事呀?哈哈,机缘巧合,老朽这里恰好有两桩好姻缘,看见你们两个后生,实在不想错过啊!”
珠玉之貌的两人呆住,对于德高望重的长者主动为自己做媒这种事,不管有没有想法,都不能敷衍或是直接拒绝,得想个周到的法子。
乔恒的脑子率先转起来:“云公看得起我兄弟二人,是我们的荣幸。跟随主公辗转晋北多年,洛阳一直无信,小子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云公有意做媒,还得容小子往洛阳去一封家书。”
云公欣然颔首:“如此周到从容,深得我心,你动作快点,我等不及你的好消息了!”
哈哈……乔恒得意,余光向身旁的好友落去。
他已经给自己饶出了至少两个月的时间,赵暄可就惨了,他家就在太原,敢用自己这套说辞欲拒还迎,明晚就能入洞房。
不知道赵暄会怎么讲?
当明湘那黄毛丫头的脸在乔恒脑海中闪过之后,他就更好奇了。
说起来,赵暄挺抢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