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一片漆黑,温热的饭菜被江肆捧在手中,汩汩热气蒸腾,熏得她眼睛疼,捧着碗机器般地往嘴里一口一口地送着饭菜,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今日,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等等,再等等,一定要熬过今晚,只要熬过了今晚。
“公子,已经送去了。”
一枚白玉棋子落在棋盘,执棋之人缓缓起身,“苍梧,你认为,纪肃慎此番作为会是为了什么?”
苍梧垂眸,“应当是为着河东守军。”
那人轻笑一声,“倒也没错,不过,苍梧啊,今日这局,你看到了一半。”
“公子此言何意?”
“苍梧,在你看来,今日这柳氏嫡女与我皆已沦为了纪肃慎这棋盘上的棋子,可是如此?”
说起这个,苍梧明显不解,“公子,我不明白,您明知那茶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喝下去?”
等了许久,苍梧都没有等到答案,只见一枚黑子落下,棋盘上原本的必死之局,气势一转陡然间又变得些许微妙。
执棋之人不答反问,“苍梧,你可知晓,就在数月前,北方防线已然溃败,至今也只能说是勉强维持了局面。”
苍梧开口道:“数月前,守在北方的帝师身故,这才让胡人得了机会,几乎要将北方一举夺下。”掩下眼底的伤痛,说到这里,苍梧忽然想起一事。
“公子,北方失去了帝师,仅凭当年那个被柳氏遗弃在北方的女儿柳青青,定然镇不住北方弃军,北方失守本已是定局,为何……”
后面的话苍梧没有说完。
随着棋盘上密布的棋子映入眼帘,苍梧的声音戛然而止,此刻再看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子,恍然之间,他好似明白了什么。
“公子,您可是要找数月前只身深入敌营,不止如何守住了北方的那枚黑子?”
纪隐不置可否。
可苍梧不明白,“可这和今日公子您不惜以身入局有什么关系?”
“今日纪肃慎有一句话说的倒是没错,计策或许拙劣,但效果未必不好。”说到这里,纪隐没有继续和苍梧解释的意思。
“看好那位柳氏的嫡女,这会是我们的诚意。”
苍梧没再多问,一直藏身暗处的西极忽然出现在苍梧的身后,“苍梧,刚刚公子说了这么多,你听明白了吗?”
苍梧摇头。
西极眨了眨眼睛,“你说,公子刚刚说的诚意是什么?会和公子要找的人有关吗?还是说公子已经知道数月前以一人之力挽救北方的人是谁了?”
苍梧想到什么,猛然抬头,“公子说的对,拙劣的计策,或许真有奇效也说不定。”
“什么?”西极没有反应过来苍梧话中的意思,追问道:“苍梧,你在说什么?什么奇效?”
苍梧没有回答西极的疑惑,迅速提气越过重重屋脊,仿佛越过重重高山,飞往北方被胡人铁骑踏破的城墙山河。
他要好好守着那位柳氏的大小姐,至少此时此刻,她还不能死。
江肆自己也明白,今夜,有人要她死,也会有人要她生。
天水纪氏要守住他的财库,必然不能让一个河东柳氏的嫡女以当家主母的身份活着,只要她死在今晚,纪肃慎今晚那拙劣的捉奸便会堵住柳氏的嘴,自此,天水纪氏不仅得了河东柳氏的姻亲之名,还守住了铁通一般的财库。
所以,今夜于纪肃慎,或者说于纪氏而言,她必须要死。
可,与此同时,有人要她死,便必然会有人要她生,毕竟,如今的她可是打开纪氏财库的关键。
若是从前,或许还不会有人冒险,但时至今日,面对随时踏破北方的胡人,南方的这些世家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即便是为着这一丝的可能,他们也要拼尽全力。
于是,这些世家必须要保她性命,且她也必须要成为纪氏的当家主母。
擦掉嘴角混着血污的油渍,将碗筷搁在地上,在听到屋顶上隐约传来的刀兵相接之声后,江肆勾起嘴角,看来,这藏身于北方之后的世家,果然如她所料,已然慌了。
苍梧和西极到的虽然有些晚,但时机倒是不错。
“我去,苍梧,这怎么这么多人。”西极忍不住嘀咕一声,看着眼前数量越来越多的暗卫,西极也不八卦了,转头看向苍梧。
“苍梧,要不咱们还是走吧,这么多人,咱们今晚得累死在这儿。”
苍梧没有废话,直接提剑就上,和暗卫交手的过程中,饶是苍梧也不由心惊,这样的暗卫,恐怕也只有天水纪氏的财力才能养得出来了。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暗卫有多少。
西极也发现了,“苍梧,这架好像有点难打,要不咱还是跑吧。”
苍梧点头,“老规矩,我去带人,你掩护。”
西极严肃起神色,点头,“好。”
二人意识到此时的事态有些严重,也不敢耽搁。
江肆看着破门而入的苍梧,此人虽是一身杀气,但见到自己却没有立刻动手,那就是来保护自己的人,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家的了。
苍梧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冷声道:“得罪了。”
话落,江肆就直接被敲晕了带走,待离开一段距离之后,西极也紧随而至。
“苍梧,这就是那个柳氏的大小姐吗?”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这样看来,这次公子这奸夫当的倒也不算吃亏。”
江肆迷迷糊糊醒过来就听到西极这么一句话,略微思索,大概明白了眼前这人话中的意思,所以他们口中的公子就是今晚出现在婚房的那人?
两侧的树影飞速后退,江肆没感觉过了多少时间,等她再次找回脚踏实地的踏实感的时候,三人已经到了天水城内一处不知名的小小院落。
苍梧早就知道江肆在路上醒了,开口道:“少夫人,公子吩咐我们,可以在这里躲一晚,明日公子自会保姑娘性命。”
至于再多的,苍梧就没打算说了,拉着一旁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的西极迅速隐退幕后。
江肆倒是没在意,只是看着眼前的床褥,再看看自己身上单薄的寝衣,脱离了生命危险,身上的不适也越来越明显。
胳膊和腿上错位的关节已经恢复,行走动作之间虽然还带着些许痛意,但这些也大可以忽略不计,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每次抬腿行走,她都能感觉到那位公子留下的痕迹。
罢了,如今情势不由人,还是先过了明天再说吧。
——
次日一早,柴房外丝毫看不出来昨晚的血色。
苍梧道:“少夫人,属下告退。”
江肆点头,再次走进柴房,眼中尽是一片冷然,既然她活了下来,那么接下来,究竟谁为棋手谁为棋子可就不一定了。
这样想着,柴房外很快就传来了动静。
“快,快,快开门,家主和老夫人还有柳家的那些人过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多,只是柴房的门锁似乎是生了锈,过了好半天,江肆才感受到从外面透进来的天光。
微微抬手遮挡了一下,手腕上的青紫痕迹,以及被冻得通红的双手和干裂的嘴唇映入众人眼中。
虽然模样凄惨,但好歹还活着。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皱眉不满,也有人胸口起伏,勉强压下心底的愤怒。
阴影处的江肆将众人的神色一一收入眼底,江肆抬头对上站在人群中央的那位老夫人的目光。
想来这就是天水纪氏的老夫人了,扫过站在一旁的纪氏家主纪述,跟在后面的纪肃慎早已没有了昨晚的气势,垂首低眉,显然刚刚挨过训斥。
见状,江肆嗤笑一声,难怪能坐拥天下财库,这纪氏当真是无耻之尤。
“纪家主,老夫人,今日我河东柳氏嫡女遭此大辱,若是没有一个说法,我河东绝不善罢甘休。”
纪老夫人轻轻扫过开口说话的人,没有回应,只道:“子豫,你带人去请大夫,子章,你先送少夫人回房梳洗,至于你们,也别都围在这里了,都去前厅等着。”
说完,纪老夫人的目光这才落在柳夫子身上,“柳先生放心,藻藻在新婚夜受了委屈,老身定然会给柳家一个交代。”
柳夫子眸光闪烁,既然纪老夫人有心弥补,倒也可以趁此机会给自家小姐增添些筹码。
“老夫人既如此说,小人自然无有不从。”
待众人走远,纪述这才开口道:“母亲……”
话没说完,纪老夫人的一巴掌先落了下来,冷眼看着自己这个刚愎自用的儿子,闭了闭眼睛,“昨夜肃慎所行之事,你可知晓?”
纪述垂首,没有说话,已然是默认。
纪老夫人冷笑一声,“纪述,肃慎年纪小,不明轻重便罢了,你身为纪氏的家主竟也如此愚鲁,你让为娘将这纪氏交到你的手上,如何放心。”
纪述手背青筋暴起,在纪老夫人离开之后,猛地转头看向纪肃慎,“昨夜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柳藻藻还能出现在这里?”
纪肃慎开口道:“父亲,昨夜不仅有柳家人来救人,还有多方人马,我们的人分身乏术,您的担心是对的,这柳藻藻绝不能留。”
纪述摇摇头,“此事现在急不得,良机已错,我们只能继续等待。”
“是,父亲。”
纪府前厅。
江肆收拾完毕,浑身舒畅地坐在纪老夫人的下首,接下来就是她作为柳藻藻的表演时刻了。
抬头扫过周遭的视线,江肆勾了勾唇角,她改变主意了,这天水财库,她要,全部。
上首的纪老夫人看向江肆,“藻藻丫头,昨夜是你的大婚之夜,你受的委屈祖母已然知晓,但,府中也有些许关于你的留言……”
江肆微微抬眼,半晌,泛着红意的眼眸垂落,微微摇头,“回祖母的话,藻藻既已嫁做人妇,便从未想过,更从未有过任何越矩之举。”
此话一出,纪肃慎便是冷笑一声,“柳藻藻,你敢说你在新婚之夜没有私通外男?”
江肆直接低泣出声,“夫君就算是对藻藻心中不喜,也不该这么污蔑藻藻,新婚之夜,藻藻一直待在婚房,如何能有机会接触外男,更何况,除了夫君,又有谁能进婚房呢?”
说到这里,江肆直接泣不成声。
柳夫子语气不满,“看来这就是纪老夫人的交代了,既如此,那我们也不便多留了。”
话罢,柳夫子就要起身离去,江肆看了一眼纪老夫人,垂首默默跟上。
纪老夫人忽地一声长叹,“柳先生留步,此番,是我纪氏愧对藻藻,无论如何,藻藻已是我纪家的孙媳,这一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今后,老身会让老身身边的子豫子章守在藻藻丫头的身边,决计不会让藻藻被人欺负了去,还请柳先生回程河东代老身告知震西,让他放心。”
如此说辞,柳夫子倒还算满意,停下了脚步,只要大小姐仍然是纪府的孙媳,那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见状,纪老夫人这才看向纪肃慎,“肃慎,无论如何,昨夜都是你太过了,无论过去发生什么,藻藻都已经是你明媒正娶的棋子,日后,万不可如此。”
纪肃慎压着声音,垂首道:“是,祖母。”
若非他去晚了一步没有抓到纪隐,岂会让她这般轻易就脱了这七出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