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飘零：魂牵十六国 第11章 第十一章

建武七年（341 年 ）正月二十日

冬日的清晨，天还蒙着层灰，刘家土坯房里静得能听见肚子 “咕咕” 的叫声 —— 这已经是断粮的第三天了，前几日大雪之前储存的白菜也被夜间觅食的野猪闯进来啃食殆尽，灶膛里的火早就灭了，只剩下几块冰凉的木炭，阿娘摸索着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她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昨晚没擦干净的泪痕。

“我再去村外雪地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点没冻透的野菜。” 一边说，一边往身上裹那件破得露棉絮的单衣，手指冻得发僵，系带子时哆哆嗦嗦，好长时间才绑好。刘霖从干草炕上坐起来，浑身发软 —— 昨天那碗几乎全是水的野菜汤，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胃里空得发慌，像是有只手在里面拧着疼。

“娘，我跟您一起去。” 刘霖挣扎着起身，脚刚落地就打了个趔趄，幸好扶住了炕沿才没摔倒。大父躺在炕上，脸色蜡黄得像张纸，嘴唇干裂起皮，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只是听见他们说话，才勉强喘着气说：“你们…… 小心点…… 雪深，别摔着……”

刘霖扶着大父的手，掌心冰凉，心里像被灌了铅：“大父您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找到野菜就给您煮汤。”

母子俩踩着没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往村外走。雪还没化，地面冻得硬邦邦的，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劲，冰冷的雪水渗进鞋里，脚趾冻得发麻，可两人都顾不上 —— 现在，能找到一口吃的，比什么都重要。

村外的田埂早就被积雪埋平了，阿娘蹲在地上，用一根断了头的木簪扒开积雪，一点点翻找下面的泥土。“以前这个时候，田埂边能找到老了得干荠菜，今年雪太大，都冻在土里了。” 她的声音带着颤，木簪戳在冻硬的泥土上，发出 “咯吱” 的声响，却连一点野菜的影子都没碰到。

刘霖也跟着蹲下来，手指插进积雪里，冻得生疼，却还是不停地扒着。找了半个时辰，两人只在一棵老槐树下，找到几棵被冻得发黑的苦菜，叶子硬得像纸板，根须也冻得脆了。王氏小心翼翼地把苦菜挖出来，放进随身的布袋里，眼眶红红的：“就这点…… 煮成汤，连塞牙缝都不够。我们弄点榆树皮和水加剩下的野菜煮了凑合。”说着阿娘带着刘霖去了树林弄榆树皮。

回到家，阿娘把榆树皮洗干净，切碎了放进石臼里捣烂，只加了半勺水，连一点盐都没有 —— 家里的盐早就吃完了。火塘里好不容易点燃了几根枯枝，火苗微弱得像随时会灭，锅里的水慢慢烧开，将榆树皮和苦菜放在里面，没过多久，锅里散发出一股草木的涩味。

三人围着锅，每人喝了小半碗野菜榆树皮汤。汤里几乎全榆树皮沫子，苦菜等野菜少得可怜，榆树皮吃到嘴里又噎又喇嗓子，可此时完全没别的吃的强忍着不舒服全部喝下。刘霖喝完汤，胃里还是空得慌，肚子叫得更响了，他甚至能听见大父肚子里传来的 “咕噜” 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王氏放下碗，看着空荡荡的粮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再找不到吃的，咱们一家子…… 怕是撑不到春天了。”

刘霖看着大父虚弱的模样，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 进山。村外的野菜被大雪埋了，可山里树木多小型禽兽多，如果找一些野果和橡子，或者挖点能吃的草根，甚至运气好，还能捡到野兔子啥的。可他也知道，山里危险，不仅有野兽，还有可能遇到大虫，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娘，我进山找吃的。” 刘霖咬了咬牙，语气坚定，“山里背风地方，说不定有没冻坏的野菜野果，我年轻，跑得动，就算遇到危险，也能躲得开。您在家照顾大父，等我回来。”

阿娘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慌：“不行！山里太危险了，要是遇到狼，或者大虫，可咋整？”

“娘，现在没别的办法了！” 刘霖攥紧了拳头，“您看大父的样子，再不吃东西，就真的撑不住了。我小心点，只在山边找，不往深处去，很快就回来。”

大父躺在炕上，听见他们的对话，挣扎着伸出手，抓住刘霖的衣角：“阿霖…… 别去…… 太危险……”

“大父，没事的。” 刘霖轻轻掰开大父的手，放柔了语气，“我很快就回来，给您带好吃的。您好好躺着，等我。”

阿娘知道，刘霖说的是实话，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她抹了抹眼泪，从箱底翻出一把磨得发亮的柴刀，递给刘霖：“拿着这个，遇到危险能防身。再带个布袋，装野菜野果用。早点回来，阿娘在家等你。”

刘霖接过柴刀，又把家里唯一的一块粗布巾系在头上，用来防风。他最后看了一眼大父，又对阿娘说：“娘，您别担心，我走了。”

出了村，刘霖朝着西边的山林走去。山路比村外更难走，积雪更深，有些地方甚至没到大腿，每走一步都要先把脚拔出来，再往前迈。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疼得钻心，可他不敢停下 —— 大父还在等着他带吃的回去，娘还在担心他，他必须快点找到野菜。

进山后，刘霖没有往深处走，只在山脚下的背风处寻找。他用柴刀扒开积雪，仔细查看每一寸土地，终于在一棵松树下面，找到一小片没被冻透的荠菜。荠菜藏在松针下面，叶子还是绿的，他小心翼翼地挖出来，放进布袋里，心里一阵激动。

接着，他又在几块岩石后面，找到几棵橡子树，上面有不少橡子果，刘霖一阵惊喜，将能勾着的果子全部摘下来放口袋里，树下也落了不少，被刘霖一个不落的全部捡了，天黑前将口袋都装的满满当当的，甚至还挖到了一些能吃的草根。正当他准备往回走时，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 “簌簌” 的声响，像是有动物在动。

刘霖心里一紧，握紧了手里的柴刀，慢慢蹲下身，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 只见一只灰色的兔子从雪地里跑出来，停在不远处的雪地上，警惕地看着四周。刘霖屏住呼吸，心里有点慌 —— 他没打过猎，不知道怎么抓兔子，可要是能抓住它，家里就能有肉吃，大父的身体也能好得快些。

他慢慢站起身，试图靠近兔子，可刚走两步，兔子就察觉到了危险，转身钻进树林深处，不见了踪影。刘霖叹了口气，虽然有点遗憾，可看着布袋里的野菜和草根，心里还是满是希望 —— 这些东西，足够家里吃几天了。

往回走的路上，刘霖的脚步轻快了很多。积雪还是那么深，寒风还是那么冷，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冷 —— 他仿佛已经看到娘欣慰的笑容，看到大父喝着野菜汤，脸色慢慢变好的模样。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王氏早就站在门口等着，看到他回来，连忙跑过去：“阿霖，你可算回来了！找到野菜了吗？”

“找到了，娘，您看！” 刘霖把布袋递过去，里面的野菜和草根还带着泥土的气息，橡子果也在口袋中哐啷啷的响。阿娘打开布袋，看到里面的东西，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全家有吃的了！”

刘霖走进屋，大父听到声音，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布袋里的东西，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力气。刘霖连忙走过去，握住大父的手：“大父，我找到吃的了，阿娘这就给您煮汤喝。”

阿娘赶紧把野菜洗干净，放进陶锅里煮。灶膛里的火苗重新燃起来，映得屋里暖暖的，野菜的香味慢慢弥漫开来。虽然还是没有油盐，虽然还是那么简单的野菜汤，可这一次，三人喝在嘴里，却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刘霖看着大父喝着汤，脸色稍微好了点，心里也松了口气。可他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布袋里的野菜和橡子只能撑三五天，接下来，他们还得继续找吃的，还得熬到开春。

夜里，刘霖躺在干草炕上，听着大父的咳嗽声轻了些，听着阿娘在灶间收拾的声音，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无论多难，都要坚持下去。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只要肯努力，就一定能熬过这个冬天，等到开春种上糜子，等到收获的那一天。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可屋里的火苗还没灭，一家人的心里，都多了一点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