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姜柒雪与楚漠向来把思思当自己人,但这好歹是向他人打听事情,当按人家的规矩来。姜柒雪便叫思思在此侯着,她与吴勇甄则进了一处偏殿,为不被人传了闲话,偏殿的门大敞着,思思见状只好往远点站。
殿内有个小桌子,上面还铺着书画,学生每每有不懂的地方,便来此询问,姜柒雪坐在学生的那处,还觉得有点新奇。
“我一直以为若是勤学苦练,便能有所成就,没想到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看吴勇甄的面色似乎有着难言之隐,“夫人,每年的考试名额本就稀缺,更是以世家公子们为主,即便我这些学生有幸参加,最后成绩也很难同他们比。”
姜柒雪听出了弦外之意,于是轻声问道:“那先生可知去年殿试,第一名是谁家公子?”
吴勇甄犹豫再三,还是叹了口气道:“反正榜都是贴在外面的,告诉您也无妨。去年的状元是当朝副三司使家的次子程俊,目前正于翰林院编纂史书。”
姜柒雪记得昨晚在观月楼,程俊还在那儿扯着嗓子起哄让楚漠结账来着,此人和程尧一样的油光满面,因而她对他很深刻。
“这位程二公子从前在京中便学识渊博?”
“自然不是!”
吴勇甄甩了下袖子,声音放的很轻,还往门那边瞄了一眼,好似生怕让人听到。
“那程二公子整日贪图享乐,许是运气好罢,竟也连中三元。”
姜柒雪赞道:“看来副三司使大人应当很重视儿子的学业。”
吴勇甄这时又打了个哑谜,“有些事盘根错节,程大人多亏交友广泛。”
程俊平日没少欺负他的学生,吴勇甄早在心里骂了此人千万遍,他们家这丑事当初谁人猜不到?不过是闭口不谈,生怕得罪了不该惹的人。这话说的虽不直接,姜柒雪亦清楚了当时的情况。
二人看破不说破,所有话点到即止,吴勇甄一向喜欢跟这样的人聊天,不必担忧她听不懂,她也不会问出格的问题。姜柒雪临走前将私塾内需要翻修的地方一一记下来,却见思思没了踪影。
寻了一圈,才发现她就倚在殿内的书架后面,正饶有兴致的翻阅一本黄皮书。
姜柒雪现在见到黄皮书便觉得浑身别扭,思思此举实在冒昧,人家先生还就在一旁看着。
思思看的太入迷,等二人都走到面前才有反应,连忙把书合上。
“你怎可随意动这里的书?”
“夫人,我见这书的名字好听,就拿起来看看,请夫人责罚。”
思思在外面一向是这幅尊敬夫人的好模样,实则心里不知看的多高兴,吴勇甄刚受了姜柒雪的恩惠,自然不会怪她。
“无事,你若喜欢便拿回去看。这是本兵书,我这私塾只有两本,还都是翻抄的,学生们都不感兴趣,没想到你一个女子倒是看进去了。”
思思性子直,既然让她拿回去便不会虚伪的拒绝,“那谢过先生了。”
傍晚,楚漠如常回到寝殿,上台阶时抬头上面挂的牌匾……居然叫“慕欢殿”。
他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这名字,听着就不太正经,也不知是谁起的。
彼时樱儿刚给姜柒雪换完药,见楚漠来了,便识趣地退下。这些日那些年纪比她大的侍女经常和她聊些有的没的,搞的她还真以为姜柒雪腰上的伤是楚漠弄的。
“她脸怎么这么红?”
楚漠侧着头瞧樱儿一眼,拉开了对面的凳子。
姜柒雪也觉着奇怪,却仍是猜的太单纯,“许是天太热了?”
楚漠视线落在桌上的黄皮书上,“你这书打算放到什么时候?”
姜柒雪顿住……难道樱儿偷看这本书了?不然脸怎么红的像猴屁股似的?
“我……那你要做什么?烧了?”
楚漠漆黑的眼珠动了下,“毕竟是花钱买来的,再说我们昨日只是观其片面,我猜测不可能一整本书都是那种情节……弃之可惜了。”
姜柒雪嗤笑一声,歪着头戏谑的看他。
“你想看就直说。”
楚漠为了掩饰自己挤出另一个问题,“你今日去吴勇甄那里了?”
“对,我还忘与你说了,我打算把他那私塾修整一下,应当用不了多少银钱,我自掏腰包即可。”
“你还用自掏腰包?家中的账本和银子不是都由你来记录的?你拨一些出去就好。”
当初刚搬来时,由于朝廷赏赐,家中的银票比往常多了几十倍,需有人悉心管理,刚好姜柒雪书算快,便主动承担了这个责任。
“吴先生同我讲了,去年殿试的状元是程俊,就是昨日与你们喝酒的那个油光满面的男子。程俊平日好吃懒做,但每每到考场上发挥超常,我想荆韬同你说的那些……确有其事。而且可能与楚枭有关。”
“徇私舞弊还敢招摇过市……程家人果然一个作风。”
“这次以修理私塾为条件换来这么一个消息也算是赚到了,再说若皇帝知道你用府中的钱来修建私塾,定会更欣赏你,楚漠,你可得好好感谢我,你这黑心小殿下做不到的好人好事,我都帮你做了。”
姜柒雪虽是一句玩笑话,楚漠却听得认真,垂着眸无声的勾了勾唇,“若皇帝问起,我便说是家中夫人的提议,不会给你落下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姜柒雪面前提到“夫人”二字,不知这人最近怎么就转了性,昨日唤“小七”,今日唤“夫人”。
姜柒雪抬手止住他,“那倒不必,我来京城又不是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再说他还不见得会提出来。”
今晚的天气有点闷,下了一整日的大雨都没能凉快些,姜柒雪坐一会儿便热了,去取了两把扇子来。
“你们宫里每年这时候不发冰块么?”
“听胡姨说,约莫要六月中旬才发,今年热的有些早,说不定会提前些。”
二人在这儿大眼瞪小眼的也没意思,姜柒雪继续把昨日那本未看完的书翻出来,托着腮逐字观看。
怕楚漠太无趣,便准备再为他拿一本书来。
“你莫要再给我拿了,谁知会不会同昨日一般?”
姜柒雪闻言很是不忿,弄的像她特意买来那种黄皮书似的。
“你若不信我,我可以给你本吴先生的藏书看。”
楚漠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腿伸的很长,微微扬了扬下巴,“那些古板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不如你让我看你那本。”
“我还没看完,你等我看完再借你。”
楚漠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姜柒雪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幽怨来,“要不我们一起看,你翻前面,我翻后面。”
楚漠这才垂下眼,把凳子搬的离她近了点,和她一起逐字观看。
他没有打开首页,而是对姜柒雪道:“我们看同一个地方便好。”
“哦。”
两颗头挨在一起,看似认真的翻阅,实则两人思绪不知飞到了何处。
姜柒雪忽然觉得自己不知何时又活成了小时候那副样子,幼稚且随性。
那时她与几个皇亲一同听学,父皇怕她无聊,还为她安排伴读的人,便是白苹依,白苹依和其他女子功课做得认真,而她一向只顾着玩乐,基本上每个功课都做不完,听学时便随便寻人坐一起,两颗小脑袋盯着同一本书看。
两人看的东一下西一下,你翻前页我翻后页,最后把整本书翻完了,也没明白具体讲了个什么。
“主人公被领到山上后怎么了?他不是要寻师父?到最后也没提他师父去哪了。”
姜柒雪作为从书的第一章就开始读的人,自然要比楚漠占优势,于是故作看得认真的模样,学着茶馆的评书先生的语气娓娓道来。
“他师父应该已经过世了,他也就此堕落,从天资聪慧变成了普通人。”
姜柒雪给他把第一页翻开,书的第一页便写着此书想要表达的寓意。
“人终其一生不过数十载,勿要枉费天资,当学有所成,人生方得圆满。”
楚漠讥讽的笑了起来,“这都什么道理?”
“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我看这书表达的寓意是,人不该多管闲事,若他小时候不帮那些人打败恶龙名声大噪,谁知他这辈子活成什么样?”
楚漠的歪理邪说听着倒是有理,姜柒雪心中暗自将这书归为“烂尾”一类。
二人坐的属实太近,连肩膀都贴在一起,连屋内的空气都有些潮热,姜柒雪刚想往旁边动一下,这时外面忽然刮起了大风,把窗户吹的作响,与昨夜的情景如出一辙,不出片刻便下起了雨。
“子时已过,我也该回去了。”
姜柒雪丝毫没有挽留之意,待楚漠脚步声渐远,她伸出素白的手,把桌上的黄皮书悄悄翻开。
绝非有意观赏不正当内容,只是实在好奇。不过翻看几页后,便发现正如楚漠说的,这书并非都是那种片段,而是如之前几本一样,讲的是民间传闻。
甚至写的比上一本还要传神,姜柒雪渐入佳境,在椅子上静坐了一个时辰,逐渐开始腰酸背痛,于是决定将书抱到床上看。
这一看便是熬过了漫漫长夜,直到外面雨都停了,空气中泛起泥土的味道,一阵阵微凉的风吹进来,把闷热驱散了些。
待天光乍破,隔壁的门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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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谈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