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 第3章 第3章

七号峰山脚的积雪只有浅浅一层霜，任江野踩一步便透出一个黑色的土地印。随着上山，雪渐渐厚起来，走过去拓下来的变成压实的白雪印。但不论是黑是白，前一个进入此峰的参赛选手都没有留下任何行迹，仿佛任江野才是那个先行者。

山峰缩放后不算高，氧气含量却是按照毫厘高度缩减，每往上走一寸，任江野便控制呼吸更绵长些，快到峰顶前，她看着与前方和别处无二的积雪，眼睛微眯，左腿后撤半步，斜身提剑反手倒劈。

铛——

剑气相撞，冷雪砰然炸开，任江野左脚在后用力一蹬，闪身冲进凇雾之中，剑尖向天，剑刃在前，朝下直砍而去，乱红与惊澜贴刃相切，余波破开雾障，现出尘远霜一身淡水色蓝裙。

一剑被挡，乱红率先收力，以极快的速度向下调转角度，冲尘远霜的腰腹挑去，惊澜预判了乱红走势，再度格挡，几番下来，银光翻飞，两人周身满地厚雪朝外环形震开，露出光秃秃的冷硬山体。

尘远霜虽能回挡住每一剑，却落入了任江野的快节奏，逼得自己不得不用更多精力防守，连扛数波强进攻后，她在接剑的瞬间，左手出掌前推右侧的手与腕，劲气将乱红短暂震离，旋即身影轻盈地向后一跃，主动与任江野拉开距离。

若是寻常地图，任江野必然追上去，紧贴着缠斗，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但高原地图一番高速进攻下来，她也觉得呼吸略急，不利于自身状态稳定，于是立在原地调整呼吸节奏。

雪地称得上是尘远霜的主场，她绝不接受如此被动，双手紧握剑柄，高举在脸颊右侧，寒气自剑身而出，她纤长的眼睫上霎时结上一层薄霜。

寒霜剑第一式：凛冬。

一股凛冽寒气搅合着白雾，旋风状破空袭来，在向前移动的过程中甚至肉眼可见地变大，还没有靠近，任江野已经感觉到掌心附近温度骤降十数度，她太了解这一招，凛冬的进攻速度不算快，看似给人足够反击的时间，实际用剑直劈只会被它吸收化解，然后回以更利更冷的寒刃。

必须以反向气旋迎面消解。

任江野一边后退一边极快地在空中划出数道疾风剑气，道道剑气的气流螺旋状相连，乱红刀背往前一振，将其压实成逆时针转动的龙卷风旋，直面迎击凛冬，彼此相撞，寸寸湮灭，残雪累积在黑石地上，堆成一条长长的白线。

趁任江野出剑破招的机会，尘远霜毫不犹豫跳至相邻的另外一座山峰，落地瞬间，转身持惊澜朝下横劈，直接把七号峰拦腰截断。

七号峰上端，任江野脚下山头巨震，方才堆积的长白线哗地倒下，撒成一地细盐，闷响的轰鸣声充斥她的耳膜，灰白脏雾从山体截断口涌出，这座山峰正在坍塌之中。

尘远霜在逼迫任江野跟上她的步伐，不得不跳去最近的六号峰避险。任江野向着不停抖动的断山巅奔跑，到了高处，双腿微曲，大跨步起跳，疾风剑气作空中踏板，架起通往六号峰的桥。

六号峰头并不唯一，呈现波浪起伏的三个连续顶点，尘远霜步履不停，不断越过一座又一座顶端，她从六号峰最后一个山头以寒霜剑气先至，形成柔软的白雪缓冲垫，自己于五号峰腰翩然落地，落地后立即回身高举惊澜准备故技重施，她打算毁掉六号山脉，再断任江野的退路。

高原不适合打激烈的持久赛，尘远霜要想地形优势最大化，必需把任江野引到正在下雪的三号或四号峰，利用雪天困住任江野。

任江野不会让她如愿。

七号峰横断，半座山向后倒塌在八号山体上，两两撞击掀起狂躁又混乱的气流，此刻正好为她所用。任江野站在六号峰顶，单手平端乱红，凝神静气，银黑剑光一闪。

疾风剑第十一式：千山绝。

一道漆黑剑气停留在她身前一米处，定格般一动不动，层层波纹气浪从她身后疾驰而至，统统涌进其中，极致地互相挤压下，共化作同一道锋利的黑刃，狂风肃静，死神镰刀一般的黑色剑气急斩而出。

站在五号峰上的尘远霜来不及躲避，只能立即举剑格挡，巨大的清脆声响回荡在群山之间，她披肩的长发被剑气震得朝后纷飞，双腿用力到深深陷进雪里，甚至脚下的岩层也踩出两道深坑，山体裂纹从她脚尖之下极速扩张，若有人能透过雪地看清山峰内部，将会看见山腹内里如蛛网开裂的纹路。

尘远霜持剑的双手微微抖动，判断自己若要硬接下此招，五号峰应当会撑不住爆裂成碎石块，于是惊澜剑身后仰，以边刃相抵，同时自己身躯往后一倒，疾风剑气下压惊澜，她整个人借力乘雪向下滑去，跐溜一路滑到山脚。

没了尘远霜硬抗这一招，漆黑剑光继续原路朝前横斩，接连削掉五号、四号、三号、二号和一号，拢共五座峰的顶端，轰地一下撞在包裹赛场的透明能量罩上，被赛会顶级卸力系统缓缓消解，场边距此最近的观众全部激动地站起来，对着切过来的特写镜头疯狂挥舞手中的应援旗帜，人人张大着嘴兴奋地高声尖叫着。

这招用在此地，再合适不过。

剑气所到之处，千山皆断绝。

五号山顶一被削掉，方才尘远霜踩出的山体裂纹此刻全部碎裂，乱石沿着雪地不断从山坡滚下来，山脚下的尘远霜快速跑开，她一边跑着还抽空回头远眺了眼，身后所有的山峰都在坍塌雪崩，霜雪一瞬间腾起，半个赛场被浑浊的飞雪包裹，将她笼罩进去，彻底失去视野的前一秒，尘远霜尽力抬头仰望，她看着六号峰顶的人影，思考这场人造的暴雪能不能够到任江野。

答案是能。

仅需要几秒钟，站在山巅的任江野便被自地下升起的雪花包围，整个世界都在瞬间消失，她只能看到满目的苍白。

山脚下同样被暴雪遮蔽身形的尘远霜紧握惊澜，长剑直指六号山巅，她毫不犹豫再度出招。

寒霜剑第八式：吹雪。

尘远霜化剑气入万千飞雪，每一片雪花均承载剑意，虽舍弃了威力，却拥有绝对的全攻击范围，受此技者在暴雪环绕中只能不断防御，而等人精疲力竭，雪中剑气便会顷刻消散，归为惊澜。

雪崩短暂，留给尘远霜的时间不多，这次她没有省力，并且只集中控制任江野身边飞过的雪花。

一瞬间无数贴着任江野身体而过的雪花同时斩向她。她不断挥剑，抵抗着飞雪利刃，仍旧有不少漏网之鱼割开她的衣服，在后腰和小腿划下一道道血痕。其中一片柔弱软雪突破防御，从下至上划破她的手背，留下了半寸长的深刻伤口，鲜血汩汩淌出。

这就是任江野不喜欢下雪天的原因。

她不仅要防着雪，还要防着人，太被动，根本不是她的风格。不过现今的暴雪，只是雪崩带起来的假雪，维持不了太久，尘远霜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硬耗上半小时再对她出手，久等雪雾必回落，她推测三分钟内必会有惊澜一剑。

既然洞悉了对手意图，任江野怎会顺从，她偏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雪崩后的乱气流如此充沛完全可以提前破了雪雾。

任江野快速打出数道剑气，搅乱了周身风雪走向，近身的雪花还是有，但没方才那么密集，让她自己可以短暂放弃防御，她双手垂直握剑，乱红竖直朝下，剑尖下刺，扎进山峰顶端岩石里，倾盆疾风剑气顺着山脉灌注，整座六号峰承受不住激烈的剑意，颤颤巍巍，砰一声，由内而外炸成数不清的碎块，冲击气流让任江野踏风而起，持剑直逼藏在暗处的尘远霜。

乱红与惊澜再次激烈相撞，左劈右挡，上砍下顶，前有招招疾剑，后有术术巧防，一招一式间刺眼光影频现赛场上空。

依照战术师给的planB，任江野的调整进攻路线，一步步将对手逼近九号峰。

此举正合了尘远霜的心意。

可惜她背对着九号峰，不断承受激烈的进攻，也分不出心神回头查看山峰的状况，何处落雪何处停只能依靠纯粹的体感来猜测，退至九号峰北面时，寒意凌厉程度上升，就是这里，尘远霜当即下压自身高度，想要降落在此地。

任江野可不允许她在九号逗留，乱红一剑攻其下，让她只能回升高度躲避。

眼看时机成熟，任江野冒着心肺功能受损的风险，拿出让对手无法全部抵抗的出剑频率，她持剑的手背上被雪花割开的伤口崩裂得更开，能清楚看见断开筋膜的掌骨，鲜血浸润了剑柄，但她出剑速度却一提再提。

剑影成残影，快到人眼无法捕捉，尘远霜不断后退闪避，她呼吸节奏已然凌乱，深知自己不能与任江野强拼剑速，高原不适合缠斗，况且她可不想此刻就中剑受伤，于是侧身让开一剑，乱红剑气挥出撞在外围能量罩上，尘远霜踏着寒气凝结成的道，降落在十号峰的山顶。

顺利将人赶至十号峰，任江野没有再追，回退几步落在九号峰顶，朝北而立，她腰间的蝴蝶结系带早被雪花割断，红色的长风衣被山顶冷风吹透，如同一面披肩斗篷猎猎迎风。

她们站在同等高度的两座不同雪山之巅，乱红，惊澜，长剑对指，衬得天地渺渺。

先攻者还是任江野，她明显察觉到此峰的风速不同别处，乱红正亢奋地颤动。

疾风剑第十二式：影踪灭。

整座山的风都朝着山巅疯狂汇聚，风眼不断吸收，集成庞大的气流漩涡，甚至遮蔽住了整座山的形迹，不断扩张的气旋忽地一停，突然间往中心回缩，眨眼便缩至一个芝麻黑点，满山风消失于乱红的刃影前。

下一秒，上万条无影无踪的风刃自乱红前端而出，齐齐劈向对面。

尘远霜快速集结就近的大部分积雪，以剑气作霜雪粘合剂，凝结成一扇上可接天的巨型冰门，风刃梆梆梆连撞在门上，更多的剑刃紧随其后直切进门里，冰门从中间开裂，撑不住半晌便破成数千块晶莹碎片，哗啦啦地下冰雹一样坠落，透蓝的碎玻璃插满半个雪坡。

破开冰门，无形的剑刃仍有富裕，无影无踪的剑气与惊澜交手，尘远霜不断地聚集小型霜盾去遮蔽自己的要害部位，下半身霜盾再次破掉，她一时避让不及，大腿侧面蓝色长裙立刻垂地一截，移动后退时，留给白雪山路一地温热血红。

腿侧受伤导致尘远霜的速度稍降，任江野的剑却已至眼前，一个空档，刺向她的咽喉。她立刻用剑背抵挡，乱红顶在其上，顺着剑脊横向划动，锋利的剑尖在惊澜上摩擦出一串激烈的火花。

任江野抬肘佯装攻上，等对手抬手欲抵挡的一瞬，她的手腕向内旋转，持乱红利刃绕至惊澜内侧，一撞一挑，尘远霜长剑脱手，惊澜腾空而起。任江野再掀一道冲天疾风剑气，将其彻底击飞。

惊澜于空中轮转数圈，啪地插进雪地里。

任江野利用乱红剑背打在尘远霜仅剩的一条好腿膝盖处，让她后撤失衡，与其佩剑惊澜共享结局，也跌坐在雪地。

温暖耀眼的清晨阳光从任江野背后洒向她，只留给尘远霜看不清模样的金边轮廓，她手掌撑着地面，十指死死回抠，握住两把寒凉雪。

她幻听世界在欢呼呐喊，高歌九冠王的诞生。

她被高原刺眼的强光晃得眼晕，垂下不甘的眼帘，乱红剑尖停在她的心口半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