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的夜空缀满星辰,温晴晴终于敲下稿件的最后一个句号。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着1:03,她换算成东八区时间 —— 国内刚过早上 7 点。
通讯恢复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厂区,信号塔前从下午时分到暮色四合,始终挤满了工友。
每个人都攥着手机,踮脚望着队伍前方,急着给国内的家人报一声平安 。
温晴晴每次路过都悄悄绕开,她想着工友们大多拖家带口,家里人怕是早急坏了,该让他们先把心安下来。
更深层的原因,是她藏在心底的那点惶恐。
当初瞒着父母来做战地记者,她只说去邻国做文化交流,此刻握着手机,光是想象父母在屏幕那头看到叙利亚的情景,她就心虚地不知所措。
可思念终究是压不住的。
夜深了,长队终于散去,温晴晴攥着手机慢慢走过去,金属外壳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潮,凉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
当屏幕上跳出满格信号时,她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设备。
通话键按下的瞬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仿佛要冲破肋骨的束缚。
视频接通的刹那,画面卡顿了几秒,随即跳出父母的脸。
温晴晴的呼吸骤然停滞 ——
父亲的头发竟在短短一个月内白了大半,稀疏的发丝贴在鬓角,像是落了一层未化的霜;母亲的眼窝深陷下去,黑眼圈重得像抹了层墨,嘴角的法令纹比记忆中深了许多。
“晴晴……” 母亲失控的声音率先冲破电流的杂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我的好孩子…… 昨天在新闻看到你了...你还好吗…怎么才来电话…”
父亲猛地凑到镜头前,喉结滚动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反复摩挲着屏幕,仿佛想透过那层玻璃摸到女儿。
“晴晴......有没有受伤?”
温晴晴鼻尖陡然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爸妈,我没事……” 她强忍着哽咽,把手机举得离脸更近,“你们看,我好好的,一点伤都没有。”
她将手机镜头往后拉,对着自己拍了一遍,“手和脚都能动,连皮都没蹭破。”
母亲突然捂住嘴哭出声,父亲别过脸去抹了把眼睛,再转回来时,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平安就好…… 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使说在安排撤侨了,” 温晴晴的声音也跟着发颤,“最多十天,我就能回家了。”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父母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
母亲凑到镜头前,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在那边吃得饱吗?有没有按时吃饭?晚上冷不冷?”
“都好,” 温晴晴拼命点头,“食堂有热饭,还有中国厨师,顿顿都有蔬菜。这边八月份天气很热,晚上有睡袋,不冷。”
父亲带着哭腔祈求:“以后再也不要去这种危险的地方了。”
温晴晴看着父母憔悴的面容,喉咙里像堵了块棉花,只能不停地点头。
视频通话的时间在泪水中流逝,直到信号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她才哽咽着说:
“爸妈,今天是奶奶的忌日,替我上炷香吧。”
“好,你不要担心家里,爸爸妈妈会安排好的,你照顾好自己。”
“爸妈,这里信号不太好,我挂了,你们多保重,等我回家。”
挂断电话的刹那,温晴晴背靠着冰冷的信号塔滑坐在地上。
手机屏幕还亮着,映出她满是泪痕的脸。
夜风卷起沙尘,打在脸上生疼,却远不及心里的酸楚。
她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在膝盖里,压抑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 ——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父母早已被思念和担忧折磨得脱了形。
她的指尖划过手机相册里的全家福,照片里奶奶坐在中间的椅子上,手里摇着扇子,笑得满脸慈祥。
今年是奶奶去世的第七年。
往年这个时候,她总会和父母一起去墓园,带着奶奶最爱的桂花糕,在墓碑前絮絮叨叨说上一下午的话。
可今年她在叙利亚,隔着万水千山,连一束白菊都没法送到奶奶坟前。
“人死了会变成星星的。”
小时候奶奶总在夏夜抱着她看星星,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以后等奶奶不在了,就变成最亮的那颗,在天上看着晴晴。”
温晴晴走到空旷的院子里,夜空格外清澈,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钻,每一颗都在眨着眼睛。
她仰着头,脖颈都酸了,却怎么也分不清哪颗最亮。
“奶奶,哪颗是你啊?”
她对着夜空轻问,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你能看见我吗?我现在在很远的地方,这里有点危险,但我很好,你别担心。”
风卷着沙粒掠过耳畔,像是谁在轻轻叹气。
她踮起脚尖,朝夜空伸出手,仿佛这样就能触到某颗星的微光。
温晴晴抹了把眼泪,忽然想离天空再近一点。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辆货运卡车的车顶 —— 那是院子里最高的地方。
她踩着轮胎爬上驾驶室,又借着护栏翻到车顶。
夜风瞬间裹住她,带着野外的凉意。
温晴晴抱膝坐下,离星星仿佛只有一臂之遥,连银河的轮廓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奶奶,爸爸说家里的石榴树又结果了,要是你在,肯定要喊我摘果子……”
“我好想你啊。奶奶,你是不是在跟我眨眼睛?你也在担心我?”
“奶奶,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陪你说话?”
最后那句几乎哽咽出声,她赶紧用袖子捂住嘴,却止不住肩膀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