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栖汐畔 第7章 第 7 章

老药仙抱着鹿栖往长庚山赶时，风正裹着雪沫子往南刮，每一步踏出去，都要先拨开半尺深的积雪。

鹿栖的头歪靠在他臂弯里，披风被瘴气染得发暗，原本泛红的脸颊此刻白得像覆了层薄霜，连呼吸都细得像游丝，偶尔喉间溢出半声轻吟，又很快被风雪盖过去。披风里的小雪貂探着脑袋，后腿伤口的血已经冻成了暗红的痂，却始终用小身子贴着鹿栖的手，不肯挪开。

“再快点，再快点就到了。” 老药仙咬着牙，把仅剩的仙力都裹在鹿栖身上——他知道，林里的药治不了这突变的瘴气，唯一的指望，就是长庚山的灵汐仙君。

天刚蒙蒙亮，长庚山的山门终于撞进眼帘。守山仙兵见他抱着人慌慌张张赶来，刚要抬枪阻拦，就看见鹿栖垂在外面的手——那手上还留着上次爬雪坡时的浅疤，是他们见过的那个南荒小姑娘。

“快通报灵汐仙君！” 老药仙的声音冻得发僵，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鹿栖被蚀木瘴所伤，昏迷不醒，唯有仙君能救！”

仙兵也看出事态紧急，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山上跑，靴底踩在玉阶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一路跑到雪殿外，才敢放缓脚步，对着殿门躬身禀报：“仙君，山门外有南荒青芜林老者求见，言称此前求凝霜草的鹿栖姑娘，为护药炉受了瘴气重伤，需您出手。”

殿内的灵汐仙君刚理完殿后的凝霜草，正站在玉案前擦拭指尖的冷露。听见“鹿栖”两个字时，她的动作顿了顿，玄色广袖垂在案边，指尖的水珠滴落在玉案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瘴气重伤？” 她重复了一句，语气依旧淡得没波澜，只是眉峰悄悄蹙了蹙——她给的凝霜草足以克寻常蚀木瘴，还在玉盒里留了应急仙力，怎么会让那小丫头受重伤？

“是。” 仙兵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她，“那姑娘气息微弱，脸色惨白，似是撑不住了。”

灵汐仙君沉默了片刻，指尖轻轻摩挲着玉案边缘，脑海里莫名闪过鹿栖的模样——蹲在雪地里倔强的样子，抱着小雪貂时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有递赤珠果时眼里亮晶晶的样子。她垂了垂眼，将那点莫名的异样压下去，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带他们去偏殿，我稍后过去。”

仙兵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殿内又恢复了寂静，灵汐仙君站在玉案前，没立刻动身，而是走到殿角的香炉旁，添了一撮冷香——她修的是寒性仙力，最忌心绪紊乱，方才听见鹿栖重伤的消息，竟有半分仙力不稳，这可不是好事。

“不过是借了株凝霜草，欠她个人情罢了。” 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平复心绪。她活了近两千年，从不会为无关人乱了步调，这次出手，也只是还那小丫头冒雪求药的情分，免得落人口实，说她长庚山仙君见死不救。

整理好仙力，灵汐仙君才迈步走出主殿，朝着偏殿走去。玄色的衣摆扫过玉阶上的积雪，没沾半分雪粒，周身的仙力凝得紧实，又恢复了往日拒人千里的冷意，只是脚步，比往日快了些许。

偏殿里，老药仙正把鹿栖放在软玉床上，小心翼翼地解开她染了瘴气的披风，露出里面单薄的青布衣裙——衣裙上沾着血迹，还有几处被瘴气灼出的破洞。小雪貂蹲在床边，见灵汐仙君进来，立刻“吱吱”叫着凑过去，却又怕惹她生气，只在她脚边打转，眼里满是急切。

灵汐仙君走到床边，目光落在鹿九脸上，眉头蹙得更紧了。鹿栖的唇毫无血色，眉头拧成一团，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指尖还微微蜷着，掌心的旧疤旁，又添了几道新的浅伤。她抬手，指尖凝出一缕极淡的仙力，轻轻探向鹿栖的脉搏——脉搏微弱得几乎要断，体内经脉被瘴气啃噬得七零八落，那股瘴气带着凶戾的阴毒，比寻常蚀木瘴烈了数倍，连她留在玉盒里的应急仙力，都只剩一缕残息。

“怎么回事？” 灵汐仙君的声音冷了几分，不是针对谁，只是见这瘴气如此诡异，难免生出几分凝重。

老药仙叹了口气，把昨夜的变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药汁将成时，瘴气突然变作暗红，凶得很，直扑药炉。小鹿为了护药，用身子挡了上去，老灵树给的灵叶碎了，若不是您留的仙力撑了片刻，她……” 说到后面，老药仙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满是愧疚。

灵汐仙君没说话，指尖的仙力轻轻扫过鹿栖的经脉，将那缕残息的应急仙力收拢，暂时护住她的生机。她心里清楚，这瘴气已经侵入鹿栖的五脏六腑，若是不及时清除，不出三日，便会彻底吞噬她的生机。可清除这等凶戾的瘴气，需以自身仙力为引，一点点剥离，不仅耗力，还需时刻稳住心绪，稍有不慎，便会连自己的仙力都被瘴气反噬。

“仙君，求您救救小鹿！” 老药仙见她沉默，赶紧躬身行礼，几乎要跪下去，“青芜林欠您的情，我们日后必当百倍偿还！”

灵汐仙君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语气依旧清冷：“起来吧，我既借了凝霜草，便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因护药而死，落个‘见死不救’的名声。” 她这话，像是在说为了名声，又像是在找个出手的理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方才探到鹿栖微弱脉搏时，心里那一闪而过的紧蹙，并非全因名声。

“多谢仙君！” 老药仙喜出望外，赶紧起身，又小心翼翼地问，“那小鹿她……有救吗？”

“有救，但需时日。” 灵汐仙君收回手，目光落在鹿栖脸上，“这瘴气凶戾，需先以雪参露稳住她的经脉，再以我的仙力一点点剥离，至少要七日，期间不能有半点打扰。” 她说着，转身看向老药仙，“你在偏殿外的耳房等着，每日我会让仙侍送些仙粥给你，不许踏入偏殿半步，也不许让旁人靠近。”

老药仙赶紧应下：“是是是！我一定守规矩，绝不打扰仙君！” 他又看了眼床上的鹿栖，才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顺手把小雪貂也带了出去——他知道，此刻不打扰，才是对鹿栖最好的帮助。

殿门关上后，偏殿里只剩下灵汐仙君和昏迷的鹿栖。灵汐仙君走到案边，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里面装的正是长庚山至宝雪参露，百年才得一滴，寻常仙者求都求不到。她倒出半滴雪参露，指尖凝出一缕温和的仙力，轻轻托着鹿栖的下巴，将雪参露送进她嘴里。

鹿栖闭着眼睛，没有吞咽的意识，雪参露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滴在青布衣裙上。灵汐仙君没气馁，又用仙力轻轻引导着雪参露往下走，一点点渗进她的经脉里。雪参露刚入经脉，鹿栖的眉头就轻轻舒展开了些，呼吸也平稳了些许。

“倒还不算太蠢，知道护着药炉。” 灵汐仙君低声说了一句，语气里没了往日的冷意，反倒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无奈。她把白玉瓶收好，又走到床边，抬手解开鹿九沾了血迹的衣裙——不褪去脏衣，仙力难以渗透经脉，只是她活了近两千年，从未为旁人做过这般细致的事，指尖碰到鹿栖冰凉的肌肤时，竟微微顿了顿。

她很快收敛心绪，动作轻柔地为鹿栖换上干净的素白仙衣，又用仙力将脏衣上的瘴气驱散，才重新坐在床边。她双手掌心相对，淡蓝色的仙力在掌心凝聚，不似往日那般凛冽，反倒多了几分温和——她怕太烈的仙力，会伤了鹿栖受损的经脉。

仙力轻轻按在鹿栖的胸口，刚进入体内，就与那股暗红瘴气撞在了一起。“滋滋”的声响在殿内响起，瘴气像是被激怒了，疯狂地反扑过来。灵汐仙君的脸色沉了沉，却没加大仙力输出，只是稳稳地守住仙力屏障，一点点将瘴气往经脉外逼。

这是个磨人的活计，需得时刻留意鹿栖的经脉状况，还要控制仙力的力道，不能急，也不能缓。灵汐仙君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玄色广袖垂落在床沿，额角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却没抬手擦一下——她的注意力，全在鹿栖的脉搏和体内的瘴气上。

殿外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阳光透过窗棂，从东边移到西边，又渐渐被夜色取代。灵汐仙君终于将鹿九经脉里的瘴气清除了大半，剩下的几缕，都藏在五脏六腑的深处，需得慢慢来，不能急于求成。

她收回仙力，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指尖触到一片冰凉——不知何时，殿内的温度又降了下来。她看了眼床上的鹿栖，见她呼吸平稳，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才松了口气。

她起身走到殿角，将暖炉添了些炭火，又把暖炉挪到床边，离鹿栖的手近了些，才重新坐回床边。她伸手探了探鹿栖的手，依旧冰凉，便用自己的手轻轻裹住她的手——她的手本就偏凉，却比鹿栖的手暖了些。

“再忍几日，便好了。” 灵汐仙君低声呢喃，像是在对鹿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她看着鹿栖熟睡的脸，脑海里又闪过她在雪坡上躲着自己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却又很快恢复了清冷的模样，赶紧收回目光，看向案上的仙卷——她得趁着间隙调息片刻，明日还要继续清除瘴气，不能倒下。

偏殿外，小雪貂蹲在耳房门口，时不时“吱吱”叫两声，又很快安静下来，生怕打扰到殿内的人。老药仙坐在耳房里，手里攥着一串灵珠，默默祈祷着鹿栖能平安醒来。

长庚山的夜依旧清冷，可偏殿里，暖炉燃着炭火，一冷一热的两个身影，隔着半寸距离，却悄悄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