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里,维斯塔潘和维特洛一句话都没说过,就像他父亲期望的那样——“没人会和自己的仇人说话,跟你争夺冠军的就是你的仇人!”
这种类似战争时期高层洗脑民众仇视另一方的把戏很难说对维斯塔潘产生了什么影响,他父亲老维斯塔潘希望借此激发儿子的斗志,每次比赛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冠军,只有冠军,跟他抢冠军的都是仇敌。但从许多年后来看,也许这个把戏毫无作用,唯一有用的只是维斯塔潘学会了掩饰自己(以他的性格这相当不容易),在听见维特洛的名字时保持冷淡,于是老维斯塔潘相信自己的儿子确实把这个冰岛人当做了这辈子自己最大的对手。
F1向来迷信北欧血统,似乎北欧血统的车手天生就会驯服那些咆哮的、不安分的超级跑车,在过去有无数例子证明了这个传言,维特洛的出身让它更具有权威性:欧洲最北,他是第一个开超级赛车的冰岛人。
“这么说应该让因纽特人来开赛车,”维特洛这么评价这个迷信,“他们心里的冰肯定能冻住车上的火。”
至于维特洛自己肯定不行,因为他还有一半来自欧洲最南边的西班牙,他的爸爸是西班牙人,妈妈是冰岛人,他跟妈妈姓。
如果照这么说,最南边的人肯定开不好赛车了,但也许维特洛身上的最北压过了最南,所以他还是个很棒的赛车手,从小被当做维斯塔潘的假想敌。
全世界只有20个人能开上F1赛车,在登上F1前,车手们还要经过F2F3……小孩们从小就要开着卡丁车在赛道上横冲直撞,活生生像群炸药包,就为了长大后开更大的炸药包。
高风险和高花费阻碍了大多数小孩的梦想,简而言之,就算是开卡丁车,年入百万也只是收到了入场券,这是富豪的游戏,一群千万富翁的小孩们开车追求梦想,而他们的父母潇洒买单,就算没天赋也无所谓,当个付费车手等着家里发工资,只要开开心心就好,但维斯塔潘不这样,老维斯塔潘对他的严厉在不大的围场里人尽皆知。
因为圈子小,人也少,能坚持下来的小孩们都彼此认识,大家开开心心地踢球,未来的烦恼还没到时候溜进心里,比赛完了也开开心心地要继续玩,他们不带维斯塔潘,不是因为孤立,而是因为维斯塔潘输了冠军正在被他爸爸痛骂,未来的重压仿佛跨越十几年已经沉沉地压在维斯塔潘的身上,老维斯塔潘焦躁暴怒,他说max你让我失望!声音大得所有小孩都下意识躲着他们。
这场比赛里维特洛是第一,举着他的小奖杯对镜头微笑,维斯塔潘在他身边默不作声,连带着第三的勒克莱尔也不好意思笑了,老维斯塔潘甚至没看儿子的颁奖礼,不知道走到哪去了,勒克莱尔心想我这时候笑是不是不大好?但一抬头维特洛仿佛无事发生,甚至还能对维斯塔潘点头打招呼,而台下他的教父正在对他鼓掌,幸福的滋味让他还是害羞地抿唇笑了起来,两个漂亮的金色蘑菇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只有维斯塔潘孤零零地站在一边,是个角落里长了霉斑的坏蘑菇。
坏蘑菇当然没人要,老维斯塔潘为了让他记住失败的滋味,已经离开了,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赛场。但当时没人意识到这件事,所有人只是慢慢地有说有笑地离开这里,父母带着孩子,观众带着回忆,他们坐着各色的车走了,赛场沉寂下来,像是一瞬间氧化失色的照片,于是只剩下维斯塔潘,他也慢慢地黯淡。
“乔治,泡泡鱼是浅水鱼还是深水鱼?”
“你回来干什么?”拉塞尔觉得维特洛又在发射无人弄懂的电波了,能听懂的外星人没准要几百年后才能到地球,“你要吃鱼?”
勒克莱尔纠结地说:“可我没饿不想吃鱼,我们去打游戏吧!”
“嗯,是个哲学问题啊,”年纪最大的阿尔本摸着下巴,“维蒂要给鱼喂可乐?”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不过我的奖杯丢了。”维特洛打量着自动售货机的货架,目光从红黑色的可乐罐上滑了过去,为了商业竞争,旁边紧紧挨着的可乐是蓝黑色的,代言人费尔南多?托雷斯长着雀斑的脸让他好奇地盯着看了很久。
“你个笨蛋!”拉塞尔暴跳如雷,他今天只得了第四,在看台下看着勒克莱尔和维特洛亲亲热热超级不顺眼很久了,结果现在维特洛说他居然把奖杯丢了!
“没办法嘛,我是笨蛋啦。”隔着走廊,维斯塔潘似乎能想象出维特洛脸上那种让人无奈的轻松的笑容。
走廊里响起啪啪啪的跑动声,卡丁车手小分队们四散分开去找维特洛不知道丢到哪的奖杯,失主本人还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摁着售货机的按钮。维斯塔潘倒不觉得自己偷听有问题,说实话这根本不算偷听,只是这群人刚好在他附近大声聊天像群蚂蚱一样咋咋呼呼,他不跟他们聊天,除了他爸爸的要求,还有他自己心里也嫌弃这群人太傻,尤其是维特洛?古斯塔夫松,开车是用他脑子换的吧,今天比赛里为了超车,这个家伙差点和维斯塔潘双双退赛,维斯塔潘气得要死,但他不能连领奖台都登不上,于是只好让了一步。
维斯塔潘动了动站麻的腿,打算换个位置坐着,他知道他爸爸要过很久才会来接他,再站在这里没准一会其他人就要看见他了。
他转身要走,忽然背后传来咕噜噜的响声,在空旷无人的走廊里无限地放大了,好像乱石滚过山岗,维斯塔潘的心忽然急急地跳了起来,他转头,长长的走廊的另一端果然是维特洛站在那儿。夕阳斜斜地射/入这处角落,维特洛背着光,浅金色的发丝像是水母的须那样透明,在日光里浮动着。维特洛刚刚丢下一罐可乐,红色的可乐在地板上一往无前,直到撞上维斯塔潘。
维斯塔潘下意识弯腰捡起可乐,刚从售货机里取出的可乐还是冰冷的,握在手里沁出一层薄薄的水珠,似乎冻得维斯塔潘手指发麻。维斯塔潘不知道维特洛在干什么,对方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他决定把这当做对方的善意,比如交朋友前的打招呼,只要维斯塔潘收下了可乐就是接过维特洛的友谊,然后他们就能成为朋友……就像维特洛和他的朋友们那样。
然后他被可乐喷了一脸。
在地上充分滚动的可乐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迫不及待地汹涌而出,好像高压水枪一样爆炸,维斯塔潘猝不及防直接被黑色的小喷泉洗了脸,他狼狈地闭上眼睛大声咳嗽,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可乐,伸长了手臂把它拿远,爆发的黑色岩浆过了好一会才冷静下来,依然淅淅沥沥地从杯壁淌下水来。
“维特洛古斯塔夫松你是神经病吧!”维斯塔潘破口大骂,这是他对维特洛说的第一句话。
回应他的只有维特洛放肆的大笑,不知道从捉弄维斯塔潘上得到了多大的乐趣,他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靠着墙弯下了腰。维斯塔潘忍无可忍,他像个旋风一样冲过去揪住这个混蛋的领子让他抬起头,然后狠狠把这瓶可乐塞进他嘴里,维特洛被灌得呛住了,不过更多的可乐乱七八糟地顺着下巴流进他脖子,他下意识地抓住了维斯塔潘的胳膊。
“哈哈哈哈,咳,咳……”维特洛的脸上也溅上了可乐,他现在和维斯塔潘一样狼狈了,维斯塔潘深深地喘气,他简直像只愤怒的河马,或者撅蹄子的西班牙小斗牛犬,鼻子里都要冒出火气。
罪魁祸首毫不反省,甚至开始咬着可乐罐开始自己喝,维斯塔潘气得手都在发抖,因为维特洛这样漫不经心,因为他毫不回应,好像维斯塔潘真的是个小斗牛犬似的,被他随手一瓶可乐就吊起来绕着他打转……维斯塔潘原本以为那是某种珍贵的东西,是维特洛要给他的。
被戏弄的愤怒和某种不明不白的东西让维斯塔潘放开手,维特洛也松开手,他正要去拿嘴里咬着的罐头,忽然维斯塔潘劈手夺过了它,他用力地捏着罐头,直到它嘎吱一声瘪下去。
维特洛第一次惊讶了,呆呆地看着维斯塔潘。这只呆头呆头的泡泡鱼被他捉弄这么久之后第一次干出了他意料之外的事情。维特洛只是好奇维斯塔潘生气的样子而已,后者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他爸爸带上赛场送上奖台,未免太无趣了,明明在赛场上还粗暴野蛮得像只大鲨鱼,嚣张得似乎谁挡他的路他就要吃了谁,维特洛以为自己遇到了同类,但是原来只是泡泡鱼,咕噜噜地吐着我不开心的泡泡,一个人呆在那发霉,所以维特洛忍不住甩了甩尾巴,忽然想要逗逗他。
维斯塔潘大声说:“我讨厌你!”他气势汹汹,用尽了全身力气来喊出这句话,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抢回来那罐可乐,好像他已经把它当成自己的东西了一样。属于他的东西当然要还给他,属于维斯塔潘的东西那么少,他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会对你的朋友,拉塞尔勒克莱尔阿尔本他们这样吗?!”
维特洛又忍不住笑了,“唔,不会。”他忽然靠着墙直起腰往前探去,出乎意料地伸手摘下了维斯塔潘的帽子,脑袋一空的维斯塔潘下意识地捂着头,他的手里还拿着那罐干瘪的可乐,没流干的可乐一滴一滴地滴进他乱糟糟的棕色短发里,好像下了小雨。
“我只对一个送我帽子的家伙这样,不可以吗?”维特洛笑意盈盈,手指转着那顶帽子玩。
“你当然可以,这是很好的习惯,”维斯塔潘忽然冷静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维特洛笑得露出鲨鱼齿的嘴唇,直到对方困惑地眨眼,再也不能对他露出轻率的笑容。维斯塔潘的目光慢慢地上移,直视对手的蓝眼睛,维特洛的蓝色浅淡得像是海面的雾气,而他的目光要刺破海水,“——我要的东西,我也会自己去拿回来。”
维斯塔潘转身离开,把维特洛丢在原地,在走廊的拐角差点撞到抱着奖杯回来的拉塞尔,后者差点把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奖杯摔了,气得骂人。
拉塞尔还没养成未来掩饰内心的本事,当场骂维斯塔潘吃炸药了?维斯塔潘理都不理他,拉塞尔翻了个白眼,一回头看见维特洛狼狈地站在那,脸被打湿了,吓了一跳,难道维斯塔潘真的不是人是个炮塔,然后刚才跟维特洛打了一架吗。
“我和max在交朋友,”维特洛心情很好地舔着唇,放了气的可乐变成了发腻的甜水,他却很喜欢这个味道,“我觉得他喜欢我。”
“砰!”
拉塞尔直接摔了奖杯。
维斯塔潘和维特洛的孽缘不是从两个人第一次为了冠军在赛场上大打出手开始的,而是从这个下午,维斯塔潘说他讨厌维特洛,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他目不转睛地描摹他今后一辈子的敌人和朋友的模样,用力地要永远刻进心里,但他当时太年轻,不知道这是一段错误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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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F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