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尽潮生 第1章 初遇

泥土的温润气息萦绕鼻尖，山梦指尖抚过岩壁上新生的苔藓，指尖落下的瞬间，几株嫩绿色的蕨类植物顺着他的力道攀附生长，叶片舒展间，将岩壁装点得生机盎然。

他刚结束对西麓边界的巡视，地族的领地广袤无垠，从茂密的丛林到辽阔的平原，每一寸土地都承载着大地的馈赠，而他作为族群最敏锐的守护者，对土地的脉动有着天生的感知力。今日午后，那股熟悉的、沉稳的大地气息中，突然混入了一丝异样的寒凉——带着咸腥，带着深海独有的压迫感，像是一柄冰冷的利刃，悄无声息地划破了大地的安宁。

“是海族的气息。”山梦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沉，温润的眉宇间掠过一丝警惕。

四千年了，自从大地意识与海洋意识争执后沉睡，海族与地族便成了水火不容的宿敌，以海岸为界，老死不相往来。长老们的教诲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地族成员的心底：海族冷酷、霸道，是觊觎大地疆域的入侵者，一旦相遇，必须全力驱逐。

山梦握紧了腰间用兽骨打磨的短匕，那是族中长辈赠予他的护身之物，匕身刻着细密的大地纹路，能引动周遭的土元素之力。他循着那股寒凉气息一路前行，脚下的青草为他铺平道路，藤蔓轻轻缠绕住他的脚踝，像是在无声地提醒他小心。

穿过最后一片茂密的红树林，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山梦停下脚步，抬眼望去——

眼前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黑色的礁石陡峭林立，如同狰狞的巨兽蛰伏在海岸边，浪花卷起白色的泡沫，一次次撞击着礁石，留下湿漉漉的痕迹。而在最高一块礁石的顶端，坐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那人身着深海蓝的束腰长袍，衣料上暗绣的海浪纹在阳光下流转着微光，仿佛将一片浓缩的深海穿在了身上。深蓝色狼尾发因为刚从海里出来，紧贴在头上，几缕湿发贴在额角，勾勒出光洁的额头和锋利的下颌线。他微微垂着眼，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礁石上的盐霜，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仿佛与这片冰冷的礁石、咸腥的海风融为一体。

尤其是那双眼睛，在山梦抬眼望去的瞬间，对方恰好也转过头来——那是比马里亚纳海沟更幽深的蓝色，平静无波，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审视，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海族。

山梦的警惕瞬间拉满，周身的草木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敌意，叶片微微绷紧，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手臂，脚下的泥土轻轻隆起，形成一道细微的防护。但他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神色，只是语气中多了几分疏离的界限：“这里是地族的地界，海族的人，不该来此。”

他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柔和却坚定，打破了海岸边的寂静。

礁石上的人——藤影，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仿佛深海中缓缓上浮的巨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山梦，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冷冽，像是冰块撞击礁石：“地界？”

一声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海水冲刷过的地方，便是海族的疆域。你脚下的礁石，三日前还浸在海里，凭什么说是你们地族的？”

话音未落，他脚尖一点礁石，身形如同鬼魅般掠下，瞬间出现在距离山梦不过三丈的地方。咸腥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深海独有的冰冷气息，让山梦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藤影的目光锐利如刀，在山梦身上扫过，从他身上的麻布短打，到他披散的中长发，再到他眼中温和却坚定的神色，最后定格在他缠绕着藤蔓的手臂上，冷声道：“地族人果然狂妄自大，和传说中一样，妄图侵占不属于你们的东西。”

山梦的眉头轻轻蹙起。他素来温和，不喜争执，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尤其是在涉及地族尊严和大地疆域的事情上，他的底线不容触碰。

“大地孕育万物，这片海岸连接着土地与海洋，本是自然的分界，并非某一族的私产。”山梦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力量，“海族常年待在深海，不懂大地的馈赠，却在这里胡言乱语，未免太过可笑。”

“可笑？”藤影眼中寒光一闪，握紧了腰间的骨刃。那骨刃泛着森白的冷光，显然是用深海巨鲨的脊椎骨锻造而成，透着致命的杀意。“地族人只会逞口舌之快吗？若是有本事，便用实力说话，而不是躲在草木的庇护下，像个缩头乌龟。”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山梦的怒火。

温润的琥珀色眼眸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周身的气息骤然转变。如果说之前的他是温暖的阳光，此刻便像是骤然爆发的火山，带着大地的厚重与威严。脚下的泥土开始剧烈翻滚，原本细小的土包迅速隆起，变成了半人高的土墙，周身的草木疯狂生长，藤蔓如同灵动的蛇，缠绕着他的手臂，叶片上的绿光愈发浓郁，散发出强大的生命气息。

“你说谁是缩头乌龟？”山梦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海族的人，若是想动手，我奉陪到底。只是你要想清楚，一旦在这里开战，无论是海洋还是大地，都会遭受重创。”

他的话语带着警告，周身的土墙和藤蔓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只要藤影再往前一步，便会立刻发起反击。此刻的他，与刚才那个温润如玉的地族人判若两人，眼中的冷意丝毫不亚于藤影，甚至多了几分大地的决绝——对于入侵者，他从不手软。

藤影微微眯起眼睛，感受到了山梦身上骤然爆发的力量。那股力量厚重、沉稳，带着生生不息的韧性，与他所熟悉的海族力量截然不同。海族的力量是冰冷的、霸道的，如同海浪般具有毁灭性，而地族的力量，却像是大地本身，看似温和，实则坚不可摧。

他心中掠过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被激起的好胜心。自从成为海族战士以来，还从未有人能让他如此警惕，眼前这个看似温柔的地族人，显然并不简单。

“我海族从不畏惧战斗。”藤影冷喝一声，身形骤然一动，骨刃带着凌厉的蓝光，朝着山梦直劈而下。刀锋划破空气，带着咸腥的寒气，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劈成两半。

山梦早有防备，脚下的土墙瞬间挡在身前，同时手臂上的藤蔓如同利箭般射向藤影。土墙坚硬无比，骨刃劈在上面，发出“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土墙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而那些藤蔓带着强大的力道，直逼藤影的要害。

藤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迅速侧身避开藤蔓，同时脚尖一点礁石，身形在空中翻转，骨刃再次朝着山梦的侧面劈去。他的攻击迅猛而凌厉，每一招都带着致命的杀意，却又在即将触及山梦要害时微微收敛，算是默认了“点到为止”的潜规则。

山梦的反应也丝毫不慢。他深谙大地的力量，脚下的泥土和周身的草木都是他的武器。他一边操控着土墙抵挡藤影的攻击，一边让藤蔓不断缠绕、攻击，同时脚下的地面时不时隆起尖刺，试图限制藤影的行动。

两人在海岸线上打得难解难分。

藤影的速度极快，如同鬼魅般穿梭在土墙和藤蔓之间，骨刃的蓝光在阳光下闪烁，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深海的寒意。而山梦则沉稳如山，将大地的力量运用到了极致，土墙、藤蔓、尖刺轮番上阵，防守得密不透风，偶尔发起的反击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咸腥的海风与清新的草木气息在空中交织、碰撞，海浪的拍打声与兵器的撞击声、泥土的翻滚声混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激昂的战歌。

山梦越打越心惊。他原本以为海族的力量不过是霸道有余，韧性不足，却没想到眼前这个海族战士的速度和攻击力远超想象。那股冰冷的力量如同附骨之疽，让他倍感压力，若不是借助大地的庇护，他恐怕早已落入下风。而且他能感觉到，藤影的力量中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与某种古老的存在有着联系，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藤影心中也同样惊讶。这个看似温柔的地族人，实力远比他想象中强悍。山梦的力量看似温和，却有着惊人的韧性和爆发力，尤其是在防守时，如同大地般坚不可摧，让他的攻击屡屡受挫。而且他能感觉到，山梦的力量与这片土地有着深刻的联系，越是在土地上，他的力量就越强大。

战斗持续了近一个时辰，两人都已有些疲惫。山梦的麻布短打沾满了泥土和草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他的呼吸微微急促，琥珀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倦意，却依旧警惕地盯着藤影。

藤影的衣摆被藤蔓划破了几道口子，深蓝色色的狼尾发有些散乱，额角的湿发与汗珠混在一起，衬得他那张冷硬的脸多了几分狼狈。他握着骨刃的手微微收紧，骨刃上的蓝光渐渐黯淡。

“暂时停手。”藤影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你我实力相当，再打下去也分不出胜负。”

山梦也收起了周身的藤蔓和土墙，泥土渐渐平复，草木恢复了原状。他轻轻喘了口气，琥珀色的眼眸中依旧带着警惕，却也少了几分之前的怒火：“也好。但这片海岸本就是自然分界，并非某一族可以独占。”

藤影冷哼一声，没有反驳。他知道山梦说的是事实，只是碍于海族的骄傲，不愿承认罢了。他再次看向山梦，目光在他沾着泥土的脸颊和微湿的发梢上停留了一瞬，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地族人，明明刚才还带着雷霆之怒，此刻平静下来，又恢复了那种温润的模样，像是雨后的大地，带着清新而包容的气息。

这种气息，与他所熟悉的深海截然不同，却并不让人反感。

山梦也在看着藤影。他发现，这个高冷孤僻的海族战士，虽然语气冰冷，眼神锐利，但刚才战斗时，确实没有真正下死手，每次攻击都留有余地。而且他的眉眼其实生得极好，只是被那份冷意掩盖了光芒，若是卸下防备，或许并非那般难以接近。

只是，两族隔绝四千年的鸿沟，并非轻易可以跨越。

“我该回去了。”山梦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希望你遵守约定，不要再让海族的人踏足这片海岸。”

藤影抿了抿唇，冷声道：“同样，地族人也不许越过此地。”

山梦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朝着丛林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依旧轻盈，每一步落下，脚下的青草都会轻轻摇曳，像是在为他送别。背影渐渐融入那片绿色之中，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

藤影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丛林深处，才缓缓收回目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骨刃，又看了看脚下的海岸——一边是深蓝的海洋，一边是翠绿的大地，泾渭分明，却又在这一刻，因为刚才的战斗，多了一丝微妙的联系。

山梦回到地族领地时，负责边界守卫的族人立刻围了上来，担忧地问道：“山梦大人，您刚才去了哪里？我们感受到了强烈的能量波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遇到了一个海族战士。”山梦淡淡说道，抬手拂去发梢的草屑，“打了一场，分不出胜负。我们约定，两族互不越界。”

族人们顿时脸色大变：“海族？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无事。”山梦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安抚道，“他并未下死手，只是一场切磋罢了。”

族人们松了口气，又再三叮嘱他以后要多加小心，不许再单独前往海岸。山梦笑着应下，心中却思绪万千。

他回到自己的木屋——那是一座建在山坡上的木屋，周围环绕着参天古木和不知名的野花，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花香。他坐在木屋前的石阶上，抬手抚摸着身边一朵刚刚绽放的野花，花瓣柔软而温暖。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海族战士的身影。

藤影……

他记得自己问过对方的名字，在战斗的间隙，对方冷硬地吐出这两个字，如同他的人一样，带着冰冷的棱角。

那个叫藤影的海族，像是深海中的冰山，冰冷、坚硬，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意，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丝底线和骄傲。他的眼神很深，像是藏着整片深海的秘密，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山梦轻轻叹了口气。两族的仇恨如同横亘在海洋与大地之间的鸿沟，难以逾越。今日的相遇，或许只是一个意外，以后他们大概率不会再见面了。

只是，那道深海蓝的身影，那双幽深的蓝眸，还有战斗时那股冰冷却强悍的力量，都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

遥远的喜马拉雅山脉深处，一团散发着温暖黄光的意识轻轻震颤了一瞬，如同大地的呼吸，随即恢复平静，继续着漫长的沉睡。

而深海之下，马里亚纳海沟的最深处，另一团散发着柔和蓝光的意识也微微波动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却又很快沉寂下去。

山梦抬头望向远方的海岸线，那里依旧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咸腥的海风偶尔会吹到这里，带着一丝遥远的寒凉。

他知道，从今日起，他的记忆里，多了一个叫藤影的海族战士。

而这份初遇，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泛起了圈圈涟漪，也为这隔绝一亿的两族，埋下了一颗未知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