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起来的那一刻,如宿旧所预料,距离他们最近的路障停止行动轨迹。
而后,似接受不了这般刺耳强劲的音乐,纷纷面容狰狞,抱头忍耐。
障气若隐若现,要撕扯出来。
作为人类的理智正与障气争斗,一时理智胜出,一时障气占上风。
分不出一个具体的胜利者。
少女在与舞鞋之间不停变换,嘴里念着一些晦暗不明的话:“你不适合跳舞,没天赋,光喜欢没有用……努力无用。”
“可我就喜欢……”
“喜欢没用吗?”
一道银光闪过,少女的念叨停下了。
她头顶飘着青雾,又一柄木剑刺来,青雾散去。
少女动了动头,看到眼前怪物横走的景象后,惊到了,她想起来逃跑,但腿有残疾,无法控制下肢。
少女如梦初醒般,哭了起来。
那抹银光快速点到她周围其他人,锥身布满荆棘一样的弯钩,拖拽出障气,轻而易举。
障气一个接一个跳出,桂木剑紧随其后,挑散一个又一个,宿旧的剑身已绿芽满布。
饶是有全部除完的心,身体机能也没法跟上,一连转了十几圈,白闲后背已湿透,握恨生的右臂不住地颤抖。
宿旧还有余力,但时间快到了,音乐已经开始放慢了。
一开始是波涛汹涌的浪,一茬一茬打过来,现在便是蜿蜒小溪。
他回身看一眼楼梯间的人,黑暗中,那人的腰沉沉地弯了下去。
宿旧立马意识到不对,乐秋撑不住了,但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他喊道:“乐秋,赶紧停下!”
乐秋没理他,呼吸节奏乱得不成样子,哑声道:“我说了,不能让你瞧不起。”
宿旧只好一路转回去,在事情还可控前,强制打断乐秋。
他往回狂奔,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人潮。白闲换了一只手,左手握恨生继续挑出障气。
音乐渐弱,路障们恢复过来了,特别是滞在原地的食障。臃肿的汉堡怪动起来,巨口张开,再次作乱。
一枪又一枪的口水炮弹如雨点,无差别地倾泻而下,打在楼上、路灯,和惊慌失措的人群里。
恢复的人类跑的跑,逃的逃,一时场面混乱极了。
白闲夹杂在人群里,忽然瞥到行动不便的少女,正好汉堡怪有一口口水射向跪地上的少女方向。
白闲跑了两步,在口水击中人身上前,抱住对方往右翻滚两下。恰好,一直有在呼喊母亲的少女看到朝她而来的妈妈,抱住妈妈感受短暂的幸运。
少女向救他的人道谢,而后被妈妈背到安全地带,白闲低头查看刚才擦伤的胳膊。
路灯灯泡电压不稳,一闪一闪,一旁贩卖机里的商品,全部从出口往外漏。
汽水砸在地面的动静,令白闲反应过来,无暇再顾及伤势。结果,一抬头,瞳孔里映出划破空气的口水炮弹,直逼自己而来!
白闲脑中霎时一白,本该起来的身体,没接到大脑给的信号。
正当白闲以为自己要化为某种零食时,左侧掷出一道红缨长枪,戳着口水落在地上,裂出一个窟窿。
白闲眨了眨眼,差点忘了呼吸。
欲扭头去看长枪主人,身体突然被人抱住,来人胸膛滚烫,急促的呼吸告知白闲,这人十分着急。
一遭接一遭的,大脑好久才重新开机。白闲这才想起去看抱住他的人是谁,他动了动身体,岂料,对方的手臂收的更紧了。
像是害怕他,自己一放手,对方就消失不见。
白闲不再动了,因为他听到来人轻声道:“还好,来得及。”
来得及。
白闲下巴搁在陆许涧肩头,嗅到了似有若无的焚香味,同寺庙里供奉的香火味不同,陆许涧身上的更为冷冽,还掺杂了陆许涧本身就有的味道。
他不敢想,不敢去想陆许涧在发现自己在怀里突然消失,进到障里是什么感觉。
更不敢去想陆许涧又是如何找到外门,找到外门之前又是怎样的心理过程。
白闲还记着他们在随时有危险的地带,给人抱了十几秒后,垂在身边的手推了推陆许涧。
陆许涧松开了。
白闲看到一旁的贩卖机柜门倒在地上,里面走出来一名如惊雷般飒爽的女子。
正是弓柚。
弓柚看了一眼场况,道:“很棘手啊。”
乐秋的音乐不知在何时停下来了,许多白闲挑出来的青雾飘荡在空中,追着原先的宿主。
障气除不完,找不到障眼,也出不了障。
白闲和宿旧方才的一番辛苦行动,不过杯水车薪,面对庞大的障,他们无能为力。
即使无能为力,也要拼到死。白闲紧了紧左手的恨生,往前踏步,准备再来试试。
“你想死吗?白闲。”弓柚注意到他动作,毫不客气地道。
陆许涧面对呆愣的白闲,白闲脸庞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血痕。陆许涧沉声道:“我们可以再作打算,有我在。你不是一个人。”
现在,重新制定策略,的确是最为精确的选择。一是乐秋他们损耗太大,精力不足,需要时间休息;二是他们多了两位全新战力,需要再分配更为合理、发挥更大的战术。
于是,陆许涧带着白闲退到另一栋楼里的角落。
一抬头就能看见乐秋所在楼栋的变化,挂着的蘑菇变态试图用自己的液体腐蚀掉锁链,可惜锁链恰好卡在释放液体的后面,属于是狗追自己尾巴,打转到死也追不到。
陆许涧递给白闲一颗药丸,“可以治你的伤。”
白闲盯着这颗药丸,忽然想起他在公馆里受的伤,没去医院,养了几天就好了。
现在想来,是陆许涧将药丸磨碎混在日常做的饭菜里,白闲在不知情下吃下去,那些伤也自然而然好了。
还真是灵丹妙药啊,就这样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
在白闲观念里,这种万能又不常见的物品,珍贵程度堪比黄金。而陆许涧就这样,当作给棒棒糖一样,随手递过来。
白闲眼睫颤了颤,眸光一暗,伸手接过,吞了下去。
弓柚一阵后怕,道:“障这种东西,我还只是听家中长辈说过,没想到真的会有。还好许涧你有叫我来,不然到时候你出事了,我……后果不敢想。”
陆许涧主动朝白闲解释道:“我是不入轮回的。因为在这世间还有没解决完的事,所以拜托弓柚这个中间人,看着我,以防我化为恶鬼。”
弓柚补充道:“我家世代与阴界打交道。这浑小子,给人闹了一场,若不是我为他打担保,指不定现在就成阴使,来赎罪了。”
这两人的真正关系,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全部坦白给白闲。白闲被几个没听说过的词,唬得一愣一愣的。
“阴使?”白闲道。
陆许涧张了张嘴,似在想什么措辞解释,弓柚见他支支吾吾,犹犹豫豫,替他道:“就是阴界出现场的人,小白你应该可以理解,你们销售不就是要到处见客户跑合同。可以这样理解,这人肉身死了,魂魄还在,就需要阴使上来把魂魄统一拉下去。”
“一般来说,阴使是生前自杀的人担任,因为阴界那边你懂的,自杀就是白白给地府老儿增添工作量,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有罪的。也就抹去他们记忆,不知过去不知名姓,让他们作为阴使工作,直到达到赎罪的工作量,才放你轮回。”
百分之九十的阴使是自杀者担任,还有百分之十,是死后给阴界制造了极大麻烦。
比如,已经给你轮回的号码牌,让你好好排队等待轮回。结果你排着排着,突发奇想,撤出队伍跑到人间,其他排队的人见可以这样做,自然效仿。
而维持地府平和所花费的精力人力物力,远远要大于平时开销。这样带头没事找事,激发一定群众效应的罪魁祸首,自然是要抓回来当阴使赎罪的。
把你找到了,然后你不想回去,好办,在人间,找个能且愿意为你担保的,你出事犯错直接找担保人。
有个明确的、不会跑的担保人,相当于将管理责任转移,毕竟地府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你有啥执念未解决,有啥人要见,有什么重要事情未办……千年来,阴界地府见得太多,够多了,基本处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然,也不会出现弓柚这种与阴界打交道的中间人了。
弓柚他们家,平常职责便是在人间,辅助阴界各种办公事宜。
什么一年一度的中元节,人鬼相见,便是他们负责节日秩序。
再就是陆许涧这样的情况,他们家派出一个担保人。
白闲想到公馆里,弓柚对章微晓说,他们关系算是监护人和被监护者。
这样看来,的确很像。
也难怪弓柚多次提醒陆许涧,遇到事情一定要找她,同她商量,让她在现场。陆许涧所行动的每一步,都会和弓柚眼神交流。
弓柚也必须时刻盯着他,毕竟陆许涧一个不谨慎,受罚受苦的就是自己。陆许涧倒好,记忆一除,啥也不知道,可以安心在阴界当差。
白闲望向陆许涧,直接问道:“你要解决什么事?”
弓柚似惊到了,没想到问得如此直白,她在旁边手忙脚乱,“那个,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来处理一下障,各位?私事过后再说,好吗?”
没人理她。白闲抽出一眼,看向弓柚,依弓柚神色,应当是知晓陆许涧留存在世上的目的。
只是不方便说,也是,要是方便和他说,一开始也就不用遮遮掩掩了。
白闲偏移视线,道:“没事,反正咱们不过是认识没几天的人。”
陆许涧直直地看向白闲的眼睛里,有很多故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白闲这个人。
陆许涧道:“我有一个朋友,他转世的时候忘了点东西,我要给他还回去。”
他说得轻松,像是出门忘带钥匙。
但白闲听着,并不如他表面上的随和,便道:“这个东西,很重要吗?”
重要到不惜在阴界犯错,重塑肉身,也要一直留在人间。
白闲不知道陆许涧年龄,不清楚这个人间留了多久,又找他那个朋友多久。
“和我的存在比起来,非常重要。”陆许涧格外郑重道。
“那你不能找人帮忙吗?地府没有转世档案吗……”白闲问完,才意识到,地府的人不给他抓起来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出人手,特意帮他调档案。
就算能调档案找到每天意外死亡人数那么多,几百年几十年,累计起来不是一笔小数目。转世的人又有那么多,档案记录工作甚至可能会出错,哪那么好找。
“本来,快找到了。但我很不幸,原来的躯体死了。”陆许涧笑了笑。
他说得简短,白闲却理解了。
他找过人帮忙,兴许是对方还在排转世队时,只是,恰好,陆许涧这边遇到点问题和意外,自顾不暇的这段时间,他的朋友进入转世了。
也许被阴使带回去排队前,他有找过,只是没找到。后来,实在不甘心,才出现了后来的事,与弓柚结视。
白闲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生硬地转了话头,“首先,我们要先想办法和乐秋他们取得联系,我们需要他们的专业能力。”
“乐秋?乐家也来了?”弓柚道,“也是,这种级别的障,他们要是不管,恐怕阴使之后会成群结队地来撒泼打滚。”
障里死去的人,在障气散去后,便会有无数魂魄飘飘荡荡。那时,这里就是真正的乱葬岗。
阴使收魂收都收不及,那可不是要跑到乐家闹一闹,以防下次再出现这样心力交瘁的事。
提起如何传递信息,弓柚想起来,对陆许涧道:“我记得你找我进障,是给我放了一只小鸟,障里能飞吗?”
说到这个,陆许涧拿出放小鸟的玩意,对白闲道:“本来是要送你的。”
白闲去看,是一枚银簪,簪首是凌云仙鹤。看来算命先生忽悠他时,陆许涧便买来这个小发饰。
不过送他无用,他头发很短,不会有用得着那天。
陆许涧似是也考虑到实用情况,道:“我给他注入了一点灵力,比较……劣质,如果以后有事及时找我,可以用它。”
白闲没懂劣质是指哪方面,是说发簪材质,还是灵力。
只能说,陆许涧不愧是“过去”的人,现在联系用手机,打个电话就行,他还用如此久远的方式。
而且这个方式,他听都没听过。
陆许涧给他介绍使用技巧,“和写信一样,在空中写出来,就会变成很小的一只仙鹤,替你将信传给对方。”
白闲接过发簪,半信半疑地试着挥了挥,每一笔一画,在空中显形出来。
像是拿仙女棒画字一样,呈现出金灿灿的效果。
白闲写好给乐秋的信,具体内容是,他们现在情况如何,又简单说了一下自己这边现状。
给信画上句号,空中信的内容折起来,真如陆许涧所说,折出一只小小的仙鹤,半透明,却发着萤火虫一样的光,可爱极了。
白闲眉间一跳,当真是好神奇。
陆许涧却道:“很抱歉,擅自使用了你的礼物。”他指的是,为了快速给弓柚传消息,迫不得已开封了白闲的发簪。
白闲实话道:“你选的,你买的,你做的,替我提前测试一下好不好使,不是很正常吗?”
陆许涧一愣,随后弯了弯眉眼,眼底漾起一片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