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喂,醒醒,不能睡……”
荀为霜紧闭双眼脑子一片混沌,身体仿佛在虚无里下坠,恍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她的嘴不受控制一般问道:“是谢疏吗?”
那人沉默片刻,低声说:“是我。”
荀为霜悬着的心落下,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
身体放松了片刻,荀为霜掀开沉重的眼皮,天青色身影清晰了一些,这是个极具疏离感的女子,外室的烛光透过屏风照得她鬓边碎发裹了一层柔光。
“你方才受了十几鞭,昏迷过去了,我叫谢疏。”迷朦间眼前天旋地转,耳边的男声十分清晰。
可是,张拐子和孙民不是说醉仙楼调了两个女子吗?
荀为霜勉强坐起身,鞭伤疼得她呲牙咧嘴,那“年轻女子”见她醒了从床边起身,坐在八仙桌边上倒了两杯茶。
谢疏看着不过十五六,妆容精致,喉咙处掩盖得天衣无缝,他长得清逸,若不细看那张雌雄莫辨的脸,谁看到都会称句“好一个温文绝尘的世家千金”。
荀为霜呆坐在床边回忆了许久失去知觉前的事,直到谢疏出声,她才回神,坐到桌边问:“你为何要假扮商人小姐?”
灯影闪烁,谢疏那双淡色眼瞳撞上荀为霜的视线,眼中流露些复杂意味:“玩闹罢了。”
荀为霜想,谢疏不肯说实情也不甚要紧,自己也未将底细和盘托出,当务之急是想法子找到清雪,逃出醉仙楼。
“你在主楼时可有什么发现?”谢疏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掏了个洞,窗外,几个人影从连廊略过直冲主楼,夜色浓郁,那些人身形快得难以看清,不像一般武生护院。
荀为霜趴在桌上没有吱声,谢疏长眉微挑,扶灯过去仔细查看,荀为霜双眼紧闭脸颊通红,他心道不好,手背贴到她脸颊边问:“凉吗?”
“凉。”荀为霜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熟悉的眩晕感袭来之际,有人撑起她的头猛灌茶水。
滚烫的额头触到一片冰凉,耳边恍惚听到谢疏轻叹一口气,米粒大小的药被人掰开牙关塞到嘴中:“张嘴,含着。”
荀为霜从小不怎么生病吃药,浓烈的黄连味苦得她差点呕出来,谢疏情急之下捂住她大半张脸,道:“吐了要赔一千两银子!”
“……什么仙药值一千两?”鼻尖浅淡的松香冲淡了药的苦味,半梦半醒间荀为霜虽唔哝了句,心里却明白欠了他一个人情。
谢疏一手捂紧荀为霜的嘴一手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安分点,虽不值千两,上百两还是有的,只剩下这一颗。”
“再者,外面出事了。”
二人默契的噤声,仔细听过,周围安静得吓人,可就是如此才有异常,她与谢疏对视一眼。
忽然,一阵冷风顺门缝渗进屋内,来不及护住摇曳的烛光,室内唯一的光就熄灭,黑暗里,挂在屋外檐角惨白的灯笼竟在窗户上照出一个硕大的女人影子。
荀为霜一阵心惊,她不受控地往谢疏身边缩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谢疏手中多了一把短匕首。
谢疏冲她摇了下头,自己悄悄往内室门边挪。
“头还是好痛,我想睡一会儿,钱多多应该不会来,你也休息片刻吧!”荀为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抖,窗前的影子果真往门口移动,她故意把被子掀开发出点声音,又把枕头放在被子下,蹑手蹑脚地躲到背光的柜子边。
“噶吱——”
木门像被风吹开了,瘆人的风在房间里到处扑腾,盖住了来人的脚步声,那人手上,一根细线反出暗淡的光,荀为霜总觉得在哪见过。
那人抬脚入内室瞬间,谢疏匕首刺出,他身量与那女子差不多,力气大了不少。没有光线,荀为霜看不清战况不敢出声,直到确定女子的细绳明显的断了,荀为霜才敢续上蜡烛。
“是你!辰山?”一袭紫衣,不是辰山还能是谁?
辰山并未多言,拿着剩下的弦还想再攻,谢疏钳住她的一个手腕,辰山重心不稳坐在地上,荀为霜趁机拿起被子往她身上扑,一番折腾,辰山四肢被绑动弹不得。
“你怎么还没死?!”辰山挣扎着要去掐荀为霜的脖子。
“我为什么要死?你们越要算计我死,我越要活着!”这股情绪在心里憋了许久,荀为霜坐在辰山身上怒道,“就算天下的人都死了,锦阳观的人都不该死!”
辰山进屋以来谢疏一直未说话,听荀为霜提到锦阳观,他略显踌躇:“别哭,锦阳观还有其他人在楼里?”
“李玄洲也在。”荀为霜回眸打量谢疏,神色稍显平静,她思量片刻,拿起谢疏手边的匕首往辰山眼睛扎去,离眼睛只有半根手指距离时颤抖着停下:“既然你从主楼过来,应当知道主楼情况吧?”
“是,李玄洲要死了。”辰山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荀为霜未信辰山的话,她掏出李玄洲给她的寻踪蛊,蹲在辰山眼前,吞下了蛊虫:“这是母蛊,此时若我死了,你猜谁会和我一起死?”
辰山脸上血色尽褪:“你算计了清雪?”
“是,”荀为霜抽空给谢疏递了个眼神,狡黠道:“清雪的命,你还敢赌吗?”
谢疏从话里明白了个大概,夜风磨人,他看着荀为霜嘴角的弧度,眼神意味难明。
“走吧,去主楼,清雪应该等了许久。”
一直穿云箭带着火光穿破云层,昭示真正的祭祀即将开始。
……
主楼,看官贵客挪了窝,或许不久之后锦城的官兵会来包围这里。
李玄洲手拿捆住钱多多的银丝,黑色长剑上覆了一层干涸的血,身上劲装看不出原色,衣摆挂着几滴血珠,额头之上流下一滴血水顺着发丝从鼻尖滚落,他抬眸看向对面醉仙楼众人,最后一次问:“被你们掳来的人在哪?”
“我平生最恨你这副嘴脸,”清雪从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身后走出,“‘食君之禄,做忠君之事’,你瞧啊,官场上的老爷们都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可惜我们不是君,君也不爱我们。”
大厅里一片沉寂,清雪拔出一具尸体身上的剑直指李玄洲:“而你,李玄洲,你生来就是信仰,我们爱戴你,供奉你,你做了什么?!你何曾走下神坛来把我们当君?你和那些裹金的泥巴铜铁有什么区别?”
“瞧瞧,真人,这就是你练就一身本事要护的人,”钱多多偏头晃开遮住眼睛的凌乱发丝,仇怨似得叹一口气,“偏我来时不逢春,世事大抵就是如此,多不值当。”
“我从未想过值不值当,”李玄洲坦诚对上清雪的眼睛,“也从未逃避身上的责任,世上百姓苦痛千万,哪怕我毕生只能做十之一二,此生也不愧对苍天。”
清雪听毕抬头看醉仙楼门口屏风露出的小小一片天,她双目赤红,讥笑道:“好一个十之一二啊……你做了什么呢?我与其他被掳的女子本质并无区别,只不过我为报仇苦心经营多年,如今只差临门一脚,此时此刻,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也成了该被铲除的‘一二’,道,原来是这样的吗?”
李玄洲突觉乏力,他没有接话。
荀为霜与谢疏把辰山绑在一个房间,她在大厅角落听到这,忍不住走到李玄洲身边,扬声对清雪道:“是你错了,你确实苦心经营多年,为杀钱多多不惜搭上自己,”她停顿一瞬看向那个独眼男人,“若没猜错,他就是楼中坐镇的江湖高手,至于他为何一直未出手与李玄洲对上,你可以自己问他。”
“小姑娘说得不错,”独眼男人转头向李玄洲一拜“我在江湖排第五,人称毒医石斛子。”
李玄洲偏头不愿受礼。
石斛子放下清雪手中的剑,对她道:“两年前,李观主剑术大成,连挑数位高手,成了江湖第一,李观主身上倒常有伤,剑却从未见过血,此后不断有人挑战,李观主也尽量不用剑,在下着实佩服,加之锦阳观众弟子……”
“那你为何留在楼内当走狗?”荀为霜打断石斛子的吹捧。
石斛子面上一白,他避开质问眼神答道:“因为一饭之恩,还有……她。”
“一饭之恩?哼,原来是这样。”钱多多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鄙夷地笑出声。清雪确实算计到石斛子的心,可惜石斛子是个孬种,他以报恩之名心安理得守住了清雪和她的牢笼,恐怕所谓的“一饭之恩”是什么也不好说。
荀为霜脑子理了一下思路,又对嗤之以鼻清雪道:“你费尽心思笼络他利用他,却不信他,今日正巧碰到我与李玄洲二人入楼,于是算计到我们身上。你提前困住了李玄洲,让他寻不到我,又叫辰山去找庆童,于是辰山找到了穿着庆童衣服的我,你们在我面前演了一出大戏,那句‘庆童被你们藏哪儿了‘就是最好的证据。”
荀为霜往前一步被谢疏拦下,她道:“若我吃了你们的毒药在一个时辰内死了,你们将我的死推到钱多多头上,李玄洲自会杀了钱多多,锦阳观是不是会来踏平醉仙楼也未可知。”
清雪见李玄洲眼中溢出杀意,退后到石斛子身后愤愤道:“是啊,你们的命都贵,只有我的贱!我不过想报仇,有什么错?”
“你错了,”荀为霜这口气憋到现在,想起今晚和李玄洲一路走来的种种情景,声音再难掩盖愤怒:“锦阳观是锦城的守护神,不是你们复仇的工具,这世道吃人不假,可究其原因,是坐在龙椅上那人的错,干锦阳观何事!又干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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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青山见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