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假期 第17章 不告而别

黑夜在眼旁缓缓流过，身侧是夏柏远平稳而又均匀的呼吸声。黑暗中，洛渔的双眼仔细而又认真地勾勒出夏柏远侧脸的轮廓，仿佛是想要将他的模样装进自己的眼中，刻进脑海。至少他和他还共处一室，至少现在他们还在黑夜弥漫的川西高原上，至少此刻他们还在一起。

洛渔轻轻地叹了口气，跳动的心脏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如此清晰可闻。

这一夜，洛渔静静地听着夏柏远的呼吸声，不敢真正地入睡。

这一夜，夏柏远梦到自己买的兔子编织小手作变成了一只真的小兔子了。草原上，他把小兔子捧在怀里，突然间小兔子变成了一个清秀漂亮的少年。

小兔子变成了洛渔。

洛渔睁大双眼，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夏柏远撩了撩洛渔额前柔顺的黑发，疑惑道：“洛渔？你怎么是兔子？”

洛渔用力从夏柏远怀中挣脱，惊慌地跑到了草原深处，留夏柏远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洛渔！你为什么要跑？”我又不是狼，我又不会吃兔子，怎么一见到我就逃？

夏柏远心里一横，迈开长腿也跑进草原深处。不行，不能让你逃了，一定要问清楚原因。

奔跑间，夏柏远踩空，倏地一下下坠。他抽了一下腿，从梦中惊醒。夏柏远起身，喘了口气，梦中激烈的追逐过于真实，以至于那种强烈的心悸感都带回了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很纳闷，自己怎么就做了一个这么无厘头的梦。梦里洛渔还变成了兔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说是因为昨天买的兔子手作吗？随即他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服了自己了。不过，洛渔确实真的很像兔子。加上昨晚的梦，洛渔兔子的形象算是在他这里根深蒂固了。

夏柏远看了眼手机时间，早上八点半。只是身侧却空落落的。他这才猛然清醒过来，身侧的被褥柔软洁白却没有丝毫温度。人走了，温度也消散了。

洛渔这么早就起床了？

夏柏远没多想，一骨碌地爬起来，洗漱完后出去随便找了家早餐店，在店里坐着吃早餐。依然是土豆包子，他记得洛渔好像还挺爱吃的。想到这，他拿起手机点开洛渔的聊天框。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四天前的22:31,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洛渔发给他的两人的合照。他和洛渔的聊天背景也是那张合照，他记得他当天晚上就把这张照片设成了背景。

他想了一会儿，给洛渔发了条消息：你吃早饭了吗？我在店里，你要不要吃土豆包子？

夏柏远喝完了最后一杯甜茶时已经九点二十分，距离上一条消息发送的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洛渔还是没回消息。可能是还没看到？他坐在店里等了会儿，最后还是买了两个土豆包走了。

密闭的车内，洛渔挤在车后座，旁边是一个身材肥胖的青年男人，满脸络腮胡。胖男人左侧也坐着个和洛渔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青年男人臃肿肥胖的身子挤得洛渔只能紧紧贴在车窗上，看起来整个人就像是缩在了一旁。

洛渔无声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度过这漫长的归途。

洛渔一整晚都没睡着，他也不敢睡着。早上六点半他便轻轻地起床，轻轻地洗漱，一切都是如此的安静，静悄悄的。好像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从未到来过一般。他提上昨晚就收拾好的行李箱，站在门口，回头再深深地看了一眼夏柏远。他不知道自己是看了多久，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转身毅然决然地离去。

洛渔出来的时候天还刚蒙蒙亮，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一些时间。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竟握不住一滴眼泪——这是海子的诗。

洛渔有睡前看书的习惯。说起来也真是讽刺，在出发去川西的那天晚上他刚好读到的便是海子的这首诗，而现在在他离去的这个清晨，原来一切早有预示。一切好像是个圆，所有的东西似乎冥冥之中都会交汇。

再见了，塔公草原。再见了，我的心悦之人。

他看着远处升起的日出，金灿灿的阳光扑洒在纯洁的草原上。洛渔对着旭日轻声说道：“夏柏远，希望你的人生依旧美好，前途光明。”要像这高原上的旭日一样光明。

一瞬间，洛渔又突然觉得凄凉，有种怆然若失之感。凛冽的寒风吹得他额前的碎发随风张扬，可初升的日光照耀在他的肩上又给他带来了些许温暖。明明从未拥有过，又谈何失去呢？

一辆SUV停在了洛渔面前，司机按了下喇叭。洛渔回过神来，把行李箱放进车后备箱，看着身后逐渐远去的高山和草原，眼角泛起泪光。不过他轻轻地将泪水擦掉，心里一阵阵钝疼。

胖男子从包里拿出了早上刚买的青稞饼，鼓鼓囊囊的饼比他的脸还大。他左看看右看看，终于还是将青稞饼弄成几小份。他拍了拍身旁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的年轻人，“小兄弟，要不要来点馍馍？”他见洛渔虚得很，觉得这年轻人或许比自己更需要这个。

洛渔抬眼看了眼面色红润的胖男人，又看了眼他手上拿着的饼。他本想拒绝的，可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他接过胖男人递过来的饼说：“谢谢你。多少钱？我转给你？”

胖男人爽朗地笑道：“嗨，没事，不需要。这个青稞饼味道很香，我都能连吃三个这么大的饼。”

青稞饼的面皮蓬松绵密，一口下去满口尽是清甜。洛渔本以为这个饼子吃起来肯定很干，没想到口感却意外的软腻。他从六点半起床到现在滴食未进，现在几口下肚，胃也被蓬松的青稞饼给慢慢填满，变得暖和。

洛渔紧靠着窗，内心纠结许久，鼓足勇气，最终还是拿出手机，点开夏柏远的聊天界面。

他这时才看见夏柏远一个小时前给他发的消息——你吃早饭了吗？我在店里，你要不要吃土豆包子？

他在心中轻轻地回应：刚刚才吃的早饭，我又忘了要吃早饭了。不过遇见了一个好心的大哥。谢谢你夏柏远，不用给我带土豆包了，我已经走了。

内心想说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眯了会儿眼。汽车在坎坷的路上一摇一晃，洛渔最后还是缓缓地在输入框中打下了几行字，发给了夏柏远。随后把手机息屏，听着音乐，看着窗外的高原不断向后移。

耳机中，轻柔的吉他声伴随着清亮内敛的女声唱出All I can say is it was enchanting to meet you，汽车头也不回地向前奔驰，连同过去五天的回忆，一同留在了川西高原牛仔裤般湛蓝的天空和乍暖还寒的空气中。

洛渔就这样仓惶地逃离了这片有着美好回忆的高原，结束了这场路边的假期，带着梦幻色彩的假期。就像罗马假日一样，安妮公主最后和乔仍然会分开，但至少彼此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洛渔觉得能拥有这样一段可以反复咀嚼的回忆，就够了。即使他不是乔，更不是安妮公主。

夏柏远收到洛渔的消息时，汽车驰骋在塔公草原上，他和高一明已经在前往理塘的路上了。即使在那之前他还想着要等一等洛渔，即使高一明跟他说洛渔早走了，不要再等了。

洛渔：【抱歉，夏柏远。临时有事，我先提前回去了。】

洛渔：【再见。】

洛渔还给他转了 2000 元，备注是：谢谢在路上的照顾。

夏柏远眉头不自觉地紧皱，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顶了顶后槽牙。身旁开着车的高一明侧眼看了眼夏柏远，吓得有些不敢说话。他的好兄弟本来长得就是一副看不惯任何人的模样，现在这副表情就像是有人惹了他，更是让人不好接近。

高一明心中忐忑不安，卧槽，谁惹他了？不会真的是洛渔吧，他有些心虚，毕竟是自己让洛渔走的。他清了清嗓子，虚情假意地问道：“咋了，谁惹你了？有人欠你钱没还？”

夏柏远揉了揉眉心，这才发觉自己刚刚的失态，他苦笑道：“没咋。好好开你的车。我眯着眼睛休息一会儿。”说完夏柏远将洛渔转的2000元给退了回去，闭上眼睛平复有些烦躁的心神。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会有些心烦。他不是在生洛渔的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或许是在生自己的气？今天早上，洛渔是多久起来的？他又是多久离开的？为什么离开之前不和他说，他还能去送一送他。

他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到底是应该怎样定义，难道是因为昨天早上的那个吻吗？可是至少夏柏远知道洛渔是不讨厌他的，难道是害怕他吗？可是明明这几天比之前好很多了，洛渔至少不会再躲着他了。

昨天下午一切都还好好的，可今天一早一切都变样了。可能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不然为什么连离开都没和他知会，反倒是高一明比自己还清楚。

洛渔，真的又跑了，和梦里一样。

洛渔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