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山水养人,虽然也是大城市,但相比起首都一类,节奏反倒与花南城更像一些。白胧月在这边养了几天病,江景行又时常联系陆叔做好吃的饭菜带给他,出院的时候气色倒是比来时还要好上了一些。
桑云思是个坐不住的,听见白胧月要出院,就也吵着闹着要跟出来。白胧月拗不过她,只能给她一起办了出院手续。走出医院大门,桑云思狠狠伸了个懒腰:“这两天可险些没把我憋死,躺的我骨头都快松了。”
“给朴朴老师知道你这么不遵守医嘱,回去得骂死你。”白胧月难得把长发全都扎起来,利落的束成高马尾,脸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粉色的爱心墨镜顶在头上,跟同样戴着口罩的江景行并肩站在桑云思身后。
桑云思朝他吐了吐舌头:“没关系,有人会比我先被朴朴老师骂。”
白胧月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桑云思赶在他回过神前一溜烟跑走了,白胧月冲着她的背影大喊道:“桑云思!你又告我状!”
桑云思猫着腰钻进了调查局来接她的车子里,摇下车窗对着他挥了挥手:“拜拜啦~师兄!”
白胧月还想说什么,骤然传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说的话。白胧月有些心虚的捂住了口袋,不敢拿出来。江景行笑着抓住他的手,拉着他躲到人少的角落。白胧月被江景行含笑的眼神盯得有些脸热,心一横,带着侥幸心理般的从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果不其然写着大大的四个字“朴朴老师”。这铃声瞬间变成了催命符,吓得白胧月声音都抖了,他摁下接听键,小声道:“喂……朴朴老师……”
“小胧月啊。”朴朴老师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倒是格外温柔。偏偏越温柔白胧月越怕,每次朴朴老师这个语气,不是要给他扎针就是要给他灌草药汁,弄的白胧月听到这个语气都要有应激反应了。
“朴朴老师……你别生气嘛……”白胧月的语气可怜巴巴的,“我知道错了……”
“你走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朴朴老师捏着手中的笔,在纸张上快速的写过一串字,整个人没什么表情。路过的小姑娘们都贴着墙走,唯恐被朴朴老师不受控制乱甩的蛇尾抽到。“白胧月,要不是云思跟我说,你又要瞒着是不是?”
白胧月呐呐的说不出话,憋了一会试图把出卖他的桑云思一起拉下水:“可是桑云思也受伤了!我只是发烧,她连手都骨折了!”
“你跟她的身体素质能比吗?”朴朴老师的蛇尾狠狠抽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一声闷响,吓得白胧月缩了缩脖子,不敢顶嘴了。朴朴老师声音淡淡:“白胧月,要么你自己乖乖回来吃药,要么我亲自去抓你。”
一辆车停在了破败的筒子楼前,白胧月坐在副驾驶捏着安全带死活不肯下去。驾驶座上的宁毋杀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推开车门,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一手摁开安全带的扣子,一手抓着白胧月,唰一下给人扛起来,朝筒子楼的大门走过去。
白胧月挣扎的蹬着两条腿,伸手死命抓着车门:“啊啊啊啊宁毋杀你放我下来!”
宁毋杀靠武入道,是体修,力气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白胧月两手使不上力气,抓不住车门,干脆放弃扒拉车门改为去拍宁毋杀的肩背,又揪着宁毋杀脑袋后面的长生辫:“宁毋杀!我好歹是你师兄!你这是以下犯上,我要找师叔罚你!”
宁毋杀才不在这个时候听他的,他这个竹马之交的师兄素来讳疾忌医,要是真放下来了,等会就跟兔子一样窜的没影了。宁毋杀皮糙肉厚,肌肉发力的时候硬的像疙瘩,白胧月自己拍的手疼,快气死了。宁毋杀扛着他穿过筒子楼的大门:“别想了,朴朴老师亲**代要我把你押送到诊疗室,比起被朴朴老师罚着喝草药汁,还不如被师父罚呢。”
四周空气翻出波纹状,守门的两条水龙盘旋着从柱子上下来,刚探出头想打个招呼就被他俩的情况下了一跳,赶忙躲回去了。白胧月挣扎不过,丧气了似得趴在宁毋杀肩上,路过的罗长安臂弯里夹着一堆文件,推着眼镜笑了:“哟组长,打哪儿被抓回来了?”
白胧月气呼呼的朝他比了个中指,随后被宁毋杀扛着拐了个弯看不到人了。宁毋杀说到做到,真的给他送到了诊疗室的门口才把他放下来。白胧月前有狼后有虎,想跑跑不掉,只好气呼呼的一巴掌拍在宁毋杀的手臂上。宁毋杀面无表情的敲响了诊疗室的门,把白胧月亲手交到了朴朴老师手上。白胧月敢跟宁毋杀闹脾气耍性子,因为他知道宁毋杀不生他气,但是在朴朴老师跟前就一句话不敢说,连气都不敢生了,低着头畏畏缩缩的跟在朴朴老师身后,乖乖的进了诊疗室。
朴朴老师蛇尾慢悠悠的从诊疗室光洁的地板上滑过,随后蛇尾盘上了一条柱子,半悬着身体在书桌前,手指轻轻的有节奏的叩着桌面:“说一下发烧前后的具体情况吧,手伸过来,给你把个脉。”
白胧月坐在桌子边的诊疗床上,把手伸了过去,放在专门的垫子上:“云思应该跟你说了,我心脏里有一缕鬼气。”
“嗯。”朴朴老师三指搭在他的腕上,一边听着一边给他把脉,另一只手还握着笔在纸张上不断记录着情况。“继续。”
“在发烧前,我就有一段神情恍惚的时间,会从很多事物联想到过去的回忆。”白胧月一边回忆着一边说,“当时我以为只是累到了发困,打瞌睡的时候做梦,啊,毕竟人脑很神奇嘛。然后有人把我叫醒,说我起热了,让我回去睡觉。睡前我还跟他聊了两句,当时的精神状态还可以。”
“后面我梦到了昆仑山,还有师父。一开始是回忆复现,后面突然变成了三年前的场景,那个时候应该是正式把我拖进梦境里了。”
“等云思把我叫醒,那缕鬼气已经被拔除了,但可能还是造成了影响,所以后续我一直在发烧。”
等白胧月讲完,朴朴老师差不多把完了脉,收回手去:“没把你烧傻也是奇迹。”
“不要骂我了嘛,我真的知道错了……”白胧月委屈道。
“行了,别一副我欺负你的样子。躺好,我给你扎个针疏导一下。”朴朴老师手中的笔杆敲了敲诊疗床的边沿,“一会拿着单子去找白苏拿药,一天三服,先吃三天。”
“一定要吃嘛……”白胧月双手交握,放在下巴前可怜巴巴的看着朴朴老师,“可不可以少吃一点……”
“你当这是买菜呢,还讨价还价的?”朴朴老师被他气笑了,伸着手指戳着他的脑门,“一次都不许少,我跟胡不渡说了,他之后会给你找个助理,专门盯你吃药。”
白胧月讨饶不成,反倒给自个儿找了个麻烦,泄气的往诊疗床上一躺,大咧咧的瘫在上面,大声控诉道:“你跟胡不渡坏死了!”
朴朴老师一针下去,直接给人扎的“呃”一声,跟气球漏气似的蔫吧了下去。
等白胧月提着两打药从医疗部门出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了。折折腾腾大半个下午的时间都泡在诊疗室里,白胧月身上都被闷出了一股草药的苦涩味。楚天阔双手插兜靠在医疗部门的门口,看到白胧月出来,走过去勾着他的肩膀,却被他身上的草药味熏的一顿:“哇,你这是被朴朴老师灌了多少药,整个人都苦了。”
白胧月板着脸,整个人已经麻木了:“我的嗅觉已经死掉了,凶手是朴朴老师。”
楚天阔哈哈大笑,勾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往一边走:“走了走了,去妖精街道吃糖水?”
“我要吃饭,要吃东坡肉。”白胧月大喊委屈,“我在那边啃了两天的面包!”
“行行行,吃肉吃肉。”楚天阔对着几个路过的一组调查员一挥手,打了个招呼,又低头挨着白胧月的耳朵道,“老地方吗?还是找找别家?”
“老地方啦,唉,我给宁宁发个消息一块去。”白胧月把药包往楚天阔手里一塞,掏出手机给宁毋杀发消息。楚天阔不情不愿的拎着药包:“你下午还说他和朴朴老师狼狈为奸,现在就原谅他了?”
白胧月打字的手一顿,随后理直气壮道:“这顿让他付钱。”
宁毋杀还在处理一些工作,白胧月和楚天阔先来到妖精街道,拐了另一条路,来到一家装潢古色古香的楼前。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匾,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大字:花满楼。楼如其名,满楼开满了粉色的花,这花用精怪灵力孕养,四季不凋,繁枝经过多年的攀爬,挂满了房梁。又因楼内四处燃着淡雅的香,不见飞蚊扰客。每层楼外部都不设墙,桌椅倚栏而放,用屏风相隔,四面临风,挂在飞檐上的风铃时时轻晃,发出脆响。楼内精怪来往,很是热闹。
二人走进大门,立马有臂弯挂着擦桌布的侍者迎上来:“唉,白组长、楚组长来了!今儿怎么就俩人呢?宁组长没一块儿来?”
“他还有工作,一会就来。”白胧月答道,“今天还有位吗?”
“有,当然有!两位组长楼上请,老位置还空着呢!给三位跟往常一样上些咱们这的招牌酒来?”
白胧月不喝酒,他不答,楚天阔接过话:“上两坛来。”
两个人踩着上了红漆的木梯上了楼。
花满楼的老板姓容,是王朝末期得道化形的蜘蛛精,被容姓御厨于荒野寻找食材时捡到,御厨怜悯其有灵,不忍心她流落荒野,便收为徒弟带在身边,赐她容姓。容老板跟随御厨学习多年,得其真传,在王朝覆灭后,带着垂垂老矣的师父隐入民间,开了一家菜馆子。那时的菜馆子也只是一家普通的菜馆子,名头不响亮,叫什么,就连容老板自己也记不得了。菜馆子营收微薄,容老板靠着这么一点钱,送了老人家最后一程。
容老板在人间游荡数年,于民国时期开了花满楼。花满楼本是开在普通街道的一栋有名的食肆,在妖精街道正式开放后,容老板为了避免多年容貌不老招致猜忌,主动将花满楼搬进妖精街道。因名声响亮,众多调查员慕名而来,久而久之,调查局的聚餐宴席,多半也是在花满楼开设。白胧月自从随着三组成员来聚过一次餐,就对这里的饭菜念念不忘。此后凡是要聚餐,白胧月都要选花满楼。
容老板与调查局的人熟悉的很,尤其喜欢白胧月这个爱吃她菜的小孩。不用侍者来点菜,容老板自个儿就端着烟杆过来了:“哟,我日日盼夜夜盼,可算把白组长这个大忙人盼来了。”
白胧月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这不是忙着到外地拍综艺去了吗,等忙完这段日子,我一定常来。”
容老板的烟杆轻轻的在桌上一磕,笑道:“那感情好,白组长一来,我这花满楼就人满为患,处处都是挤着要来瞧瞧白组长的小妖精,我这八只手都打不过来算盘呢。”
“容姨快别打趣我了,今天是什么招牌?我可快饿死了。”白胧月被她笑的脸红,赶忙转移话题道。
“今儿啊?”容老板吐出一口烟,涂着殷红口脂的唇在白烟的衬托下更显妩媚,“今儿的招牌可全是辣菜,白组长吃不惯吧?”
白胧月瞪大了眼睛,花满楼的招牌和菜单都不固定,每日跟开盲盒似得,全看容老板今日心情。瞧着白胧月写满不可思议的眼睛,容老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你,都傻眼儿了,说吧,今日想吃什么?你容姨疼你,给你做这一回。”
“真的?”白胧月眼睛都亮了,捧着脸歪头朝容老板撒娇,“容姨你最好了!我要吃东坡肉~”
容老板捏了把他的脸:“就你嘴甜,还吃什么?快点。”
等宁毋杀来的时候,菜已经上的差不多了。楚天阔忍不住,率先开了坛酒,正就这素牛肉吃着。见宁毋杀从楼下走上来,遥遥冲他举了举杯子:“这边。”
白胧月嘴里叼着一块东坡肉,往里头挪了挪,给宁毋杀腾了块位置。宁毋杀走过来坐下,拿出玉杯先倒了一杯酒,一口闷了下去。白胧月瞧着他急匆匆的样子就笑:“做什么这么着急。”
“渴死了。”宁毋杀面无表情道,“老王总是压榨我。”
“老王”是他们中央调查局的局长王北定的昵称,为人亲切温和,是个很风趣的人。最爱的事情是溜达到各个组的部门,然后随手摸一把小零食回自己办公室。王北定的妻子去世的早,留了个女儿,被王北定宠着长大。王北定年纪大了,有三高,平常在家女儿管着不给吃,就专门每天跑局里摸部门里小姑娘的零食偷吃。偶尔摸的多了,被小姑娘捅到他闺女跟前,第二天准拎着一大袋来局里赔给人家,还要一副想吃不能吃的可怜样卖卖惨,部门的小姑娘都心软,他一这样就妥协了,又让人家随便来摸零食。
一组二组三组的事务其实大差不差,但每次王北定拿着任务来找人,楚天阔总是不知道跑去哪儿了,寻不到踪影;白胧月又成天泡在诊疗室,被朴朴老师扣着吃药;王北定转了一圈,最后只能一脸抱歉的把工作又放在了宁毋杀的桌上。
“都跟你说了别总那么老实待在办公室了。”楚天阔咋舌,“他找不到你,不就不给你工作了吗?”
“那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待在办公室里,”宁毋杀和他碰了下杯,抿了一口酒,“他找得到你,不就不给我工作了吗?”
楚天阔“切”了一声:“要不是门派的老头子压着我过来,我才不来这边挂职好吧。”
“你不过来能干嘛?”白胧月咬的蟹腿直响,含糊的问他。
楚天阔端着酒杯想了一会:“好像也不知道干嘛。”
他藏在墨镜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埋头吃菜白胧月,像是呢喃似的:“追着跑了这么多年……还真不知道干嘛了。”
“你说啥?”白胧月叼着一只刚剥完的虾抬头看他,“含含糊糊念叨啥呢……唉,这虾好吃,吃这个!”
楚天阔笑了一声,忍住想要捏他脸的冲动,摸了只酒杯倒了点酒给他:“吃海鲜不喝酒啊?”
“你不怕他喝了直接晕啊?”宁毋杀拦了一下。
“就一点,尝尝味呗。”楚天阔给他看了看酒杯,就浅浅的一层,几乎贴着杯底。
白胧月倒是有兴趣,伸手要拿:“让我尝尝。”
宁毋杀没再拦着,楚天阔兴致高了不少,怂恿道:“配着你那虾吃。”
白胧月用舌尖沾了点,被苦的皱巴起脸:“怎么这么苦。”
“苦?”楚天阔笑了,“不辣吗?你这舌头怎么长的,尽吃苦去了。”
白胧月把那一口闷了,不愿再喝,把酒杯搁到一边去:“你们怎么喜欢喝这个。”
“好问题。”楚天阔也陪着他闷了一杯酒,“你去问宁毋杀。”
宁毋杀吃虾不爱剥壳,咔吧咔吧的咬的很响,偏偏他这个人没什么表情:“那你得问古时候的武人怎么都爱喝酒了,我觉得这是基因遗传。”
白胧月撇嘴,觉得问他也是白问,又问楚天阔:“那你呢?你也是武人?”
“刀客不是更爱喝酒吗?”楚天阔一挑眉,“一酒泯恩仇呢。”
白胧月觉得他哄自己玩,不问了。此刻清月升空,妖精街道灯火通明,楚天阔望着那轮月亮,又闷下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