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合上的那一刻关长岁脑海中只剩下一种感受,那就是黑。
抽走光明的同时似乎也将地底的空气抽走,黑暗中的空气稀薄而压抑。
但关长岁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额一种错觉,早已脱离肉身的神魂根本不需要喘气,他只是还不适应这种黑,黑到令他向来迷人的大眼此刻也失去了用武之地。
“喂,有人吗?”关长岁试探着向前蹭出半个脚掌,“有鬼也行,吱一声。”
远处似乎真的有呜呜的声音传来,像是演说故事里形容的鬼哭。
关长岁收回探出的半个脚掌,抱着自己的胳膊道:“我开玩笑的,鬼可以不用说话了。”
此刻漆黑的环境下他本就极佳的听力变得更为突出,鬼哭一开始钻入耳中就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迫近。
关长岁小步后退,同时仰头向着四面八方问候:“各位鬼前辈,玩笑咱就不讲了,生鬼我救出去还魂,死鬼我就放出去投胎,咱们你好我好,何况我现在神魂出窍,本质上也算是一种鬼,你们说是......哎哟。”
只顾着说些俏皮话的关长岁丝毫没察觉脚下隆起的土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同时,地面无声亮起一圈又一圈的光带,照亮了附近的小块区域。
关长岁低头查看,才发现又是一圈没见过的阵法。
“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阵法,出门一趟快见识遍了,真是个怪了。”
关长岁也是胆大,还没搞清楚阵法的用处竟然就直接把手指抵在阵法光亮的弧形条带上,一阵刺痛从指尖直抵心口,似乎是一种触及灵魂深处的伤害。
他凝聚成形的手掌从指根分裂成一缕一缕的青色条状细线,每根手指分成五条或者七条绿丝,像是被反向拧散的麻绳,关长岁倒吸一口凉气抽回手,绿丝又缠绕起来变成手指的模样。
他轻轻握拳又缓慢张开,只剩下小指有几根绿丝漂浮在外,像是一条散开的鱼尾巴。
也说不上来神魂化形成人和人手化成翠色大麻绳这两件事到底那一件更诡异,关长岁只是蹲在地上感叹道:“更怪了。”
说完,关长岁不怕死地又尝试了几次,但是几次下来再如何用手指去戳弄阵法都没有出现一开始的那种反应,眼前的大阵似乎只是突然回光返照一下,接着就只剩下了微弱的照明功能。
哭声由远及近,终于在某一个距离处停下,可接下来却有无数高低不一的声音汇聚,形成一阵嘈杂的哭喊钻入关长岁耳中,就好像有许多人被困在什么地方无法离开,只能走到边缘向外哭喊。
关长岁伸手想要唤出自己趁手的兵器,才想起来破岳在自己的躯壳上而不在现在这道神魂凝聚成的人形里。
他轻啧一声,直接飞到天花板上,在漆黑处摸索,企图寻找可以轰开的缝隙,摸索了半晌也没什么效果,他挥出灵力向上攻击,但没了剑刃的加持,灵力就像是滴入江海的雨水,转眼没入其中没了踪迹。
就连他向来引以为傲的爆丹手段,现在没了躯壳,甚至都使不出来。
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手足无措的场景,像是空有一身手段却只能对着棉花使劲,无比地憋屈。
关长岁落回地面,置气似的冲着头顶大吼:“柳逢春你个笨蛋,开门的机关还没找到吗!”
长舒一口气后觉得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关长岁攥了攥拳头,毅然决然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走了才没几步,声音越来越吵,关长岁也被一面气墙挡住无法前进,漆黑之中只有身后闪烁着一点点的光影,对于看清前方的境况毫无用处,而耳边阴阴的鬼号吵得关长岁晕头转向,半点也思考不来。
“好了不要哭了!”他大叫一嗓子,“吵死了!”
对面的鬼号似乎真的停了片刻,转眼又传来更激烈的喊叫。
关长岁甚至想用中气十足来形容这些鬼叫,心里也不知是该愁还是该喜,这么有气力说明还没魂飞魄散,那就还有救。
“好了各位鬼兄,不要吵了好不好?哭得我脑仁疼。”
但对面的情绪似乎在关长岁的这句话的加持下愈演愈烈,关长岁头昏脑涨地想,或许鬼真的是听不懂人话,但可惜他也不精通另外的语言。
无计可施的关长岁最后威胁道:“吵吧!再吵没人救你们出去出去和家人团聚了!”
没想到下一刻哭声突然停了,关长岁心里喜不自胜地想:看来也是听得懂几句人言。
还没高兴太久,关长岁就又犯了愁,虽然对面不吵了,但是关长岁也没不知道如何把人救出去。
对面的人数首先他就不知道,再者面前的的这道气墙彻底隔绝了两边,对面出不来,他也进不去,手里更是缺少暴力破开的手段。
关长岁愤愤地将拳头砸在气墙上,小指根部漂浮的几条绿丝却像针一般扎破气墙,不留半点痕迹。
关长岁又惊又喜,既有对自己身体现状的好奇,又有打破当前僵局的欣慰。
但这绿丝虽从他体内延伸而出,他却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更不知道如何控制,唯一线索就是刚刚在受到刺痛的时候就出现这样的情况。
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关长岁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带着灵力直接刺向周身几个最痛的穴位,刺激如刚才一样直抵灵魂深处,他浑身颤抖着,唇角泄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但他抬起头,脸上却笑意盈盈的,因为整条小臂已经松散成丝线的模样穿过了气墙,同时,借着绿色的荧光,另一边的鬼影也逐渐显现出“原型”。
一团一团,黑、白、灰色交叉混杂,关长岁挨个去数,数着数着皱起了眉头。
“一、二、三......怎么这么多?”
这比他们已知的近日被夺走的生魂数量还要多得多,还有一些黑得发红、黑得发紫,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征兆。
关长岁圈住手边最近的两个光团向外拽,果然在绿色丝线的牵引下,光团被顺利拽出气墙外,两团浅白色光团围绕着关长岁手臂旋转两圈,乖巧地立在半空中。
关长岁笑逐颜开:“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啊。”
他伸出还未恢复原状的手臂准备故技重施,但下一刻,两个刚被救出的光团竟然又被一种莫名其妙地力量拽了回去,关长岁伸手去抓,没想到连带着他那半截手臂也一同被拽入。
气墙另一边的魂魄受到侵扰,再次开始嚎叫起来,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更加悲恸。
关长岁没有在呵斥对面吵闹,他在吵闹声中寻找的一片思考的净土,彻底陷了进去。
怎么办?
他首先思考的到的是距离,或许离开气墙的距离太近,才又被吸了回去。
但紧接着无论是他躲到多远的角落,被带出的魂魄都无一例外被吸了进去。
然后他又想到或许是脚下阵法的力量在作祟,破除阵法之后也许就可以了。但这个领域他完全是一窍不通,唯一那个通了一窍的现在还在地面上不知道在磨蹭什么。
“不会吧我丢这不管吧,不会和九烛打起来吧?”
关长岁脑中的场面越想越复杂,飞快就往着最坏的局面上奔去,他摇摇头,挥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准备继续指望有人下来救他。
毕竟坐以待毙也不是他的性格,他嘴唇一努,不服气道:“我就不信凭我还能一点办法都想不到。”
关长岁凭借着唯一的突破口继续尝试,试图用每根分离出来的丝线都圈住一个魂魄一起带出来,但这件事就好像惯用右手的人突然换成左手用筷子,无论如何五指都不听使唤。
关长岁感觉自己汗都要下来了,这些丝线不够韧、不够长,连他也不够强。
关长岁一时气急又一拳垂在墙上,内心汹涌的一种感受好像呼之欲出,脚下的泥土里似乎有某种力量受到了感召,一股脑地向关长岁涌来,如同千根劲草蛰伏一季,皆在此刻破土萌发。
而那种生命自带的力量此刻正透过泥土传向关长岁,像流水、也像声音,传荡得如此自然又和谐。
关长岁的左右两条手臂均伸入气墙之中,绿丝成倍蓬发,瞬间挤出百条丝线,这种力量过于强大,大到令关长岁感到一丝恐惧,但又过于柔和,如春风拂面的生命力令人忍不住靠近。
关长岁感觉自己似乎成为一种容器,又成为了一种媒介,无数自然之力经过他但不停留,可又确确实实由他掌控。
那一刻他回忆起和孟藏冬并肩作战时的场景,无数藤蔓堆叠成护网,堆叠成利剑,攻防兼备,进退一体,他的手指依样舞动,绿色的灵力也如同那日的藤蔓一般织就一张巨网,网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把越来越多的魂魄笼罩其中。
两只手不够,十只手也不够,如果他长出白只手、千只手呢?所有的绿丝此刻都化作了关长岁的一部分,成为了他千千万万的一只手。
无数双手拉起无数个漂泊的灵魂。
什么能救谁?什么选谁救?
他都要救出来。
“呃——啊——”
关长岁奋力一吼,气墙另一边的数不清的魂魄被他用张开的巨网兜住,奋力拉出气墙。
关长岁的双眼在黑夜中闪闪发亮,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是不是会和这些魂魄再次一起被拉入另一边的牢笼,但他依然拥有破笼而出的能力。
但下一刻,头顶的石板终于打开,柳逢春的头探过来,正好对上那双亮晶晶的双眼,在柳逢春错愕的眼神中关长岁笑骂着飞出。
“怎么才来?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