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申之际,承乾宫众人齐聚。
沈则欢身着太后朝服,坐在身着帝王朝服的萧晚安旁边。乔老三和两位前校尉跪在正中间,四周井然有序地站着百官,文官身上绣着飞禽,武将身上绣着走兽。
放眼望去,雕梁画栋,磨砖对缝,威严庄重,是这天下最出色的匠人用最精确的手艺打造的。
沈则欢一抬手,夏肖为乔老三搬了把椅子:“太后娘娘请您坐下,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出来,皇上和娘娘会为你做主的。”
在场的就连百官之首房光磊都是站着的,乔老三想推脱,但不敢多话,几次眼神示意都败下阵来,佝偻着背在许多道警告的目光中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萧晚安乖乖的坐着,也没说话,毕竟他也没见过这场面。小手一挥,之前略学过的审问之法,开口询问:“长昌村乔老三状告庆西营前校尉庞摄、庆南营校尉前苏弋集结军队,意图谋反,是否属实?”
乔老三还没张口,两位校尉抢先一步大声反驳求饶试图辩解,声音在殿堂内回荡。沈则欢一个眼神扫过在场众人,声音戛然而止,两个人板板正正地跪着不在多话。
房光磊低眉站在文官之首,五步之遥的对面与他并列的是一把野性而不失威严的鹿角椅。沈惊鹊手执笏板,穿着文昌台凤阁尚书朝服站在房光磊身后。她的对面也是一把鹿角椅,还铺着一张雪白的白虎皮,同样的野性,比起前者跟添沉稳。
萧晚安低头与身边候着的子夏耳语几句,随后子夏高声唱喏:“请大理寺卿苏覆,刑部尚书高源轻,御史中丞沈惊鹊上前同审。”
苏覆,苏弋祖叔,两人是利益共同。高源轻,寒门出身,房光磊暗中提拔上来的,明面上是孤臣一个。原本御史台设两位御史中丞,但两位御史中丞一个前段时间外放,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告假了。
三人上前,面无表情的背对龙椅,在临时摆的桌案前落座,翻看着面前的资料。苏覆坐在正中间,眼神不经意间瞪了苏弋一眼,装模作样地开口:“长昌村乔老三,系庆西营送菜老农。今天早上因为身体原因,让其女乔小娟送菜,却目睹了庆西营前校尉庞摄和庆南营前校尉苏弋密谋而被杀。乔老三特去登台敲鼓,反被前大理寺卿污蔑……”
乔度怀承乾宫立在门口,心急如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虽然沈惊鹊拿了御史中丞这个职位,但是她一天都没上过职,御史台不会有她的人。而且,庞摄他亲爹是御史大夫。这个阵容,地上跪着的两个衣衫整齐的前校尉有恃无恐。
日头渐沉,乔度怀转身,心思百转千回,停在一处假山之后。
“……妾姚暮年,自问此生问心无愧,只一事缠绕心头,寝食难安。昔年高祖受困于乔家村边,心急如焚,水漫乔家村以求破局……自私自利,枉顾生灵,暴虐成性,荒淫无度……妾姚当年无力阻止,今以太后之名敬告天地。”
往事流转,还在军营底层摸爬滚打的乔度怀突然接到这道罪己诏,沉默着反问:“太后替先高祖下来罪己诏,死去的人会回来吗?”
前来宣旨的夏肖挂着一如既往的笑,亲手递给他一封信函:“太后娘娘已经派人去立衣冠冢了,这是娘娘昨晚醒来亲手写给你的。那信里是皇家商号的存根,昔年户部登记乔家村男女三百七十二口人,一人一百两黄金,都记在您名下了。娘娘也知道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事实,恨也罢,不恨也罢,娘娘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哎……”他身后的宋靖疆,他当时的上峰拍了拍他的肩。
往事浮现,过去早已模糊不清,恍如隔世。
“爹——娘——”尚是垂髫之年的乔度怀绝望的跪在屋顶,亲眼见证无情的洪水淹没了四周的山林,恶狠狠的吞下了他的邻居、他的爹娘、他刚满月的弟弟。
那年禹王势力和自立为王的萧高祖,一个是旧时皇亲,一个屠狗出生,打得有来有回,不可开交。乔家村在两方势力的一个关键地点,是运粮重地。
村长在两方势力下左右逢源庇佑着无辜的村民,但年事已高,心力交瘁,无意间得罪了萧高祖新纳的妃子。萧高祖不顾元敬太皇太后的阻拦,冲冠一怒水漫乔家村。
昔日其乐融融的村落只剩下年幼乔度怀,和他五服之内的叔叔,也就是乔老三。他们成了有家不可归的流民,相依为命了两个月,又在一次抓壮丁中分离……他至今都还记得洪水来临前的乔家村,尽管当时天下大乱,但在乔村长的治理下,依旧伶俐和睦,一派欣欣向荣。毫无征兆的洪水,惊天动地的哭嚎……乔家村上至村长,下至刚出生的婴孩,仅剩两人生还,和一片断壁残垣。
年幼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绝望的求天求地求祖宗:“不要丢下我——为什么要丢下我——”
“乔哥?你怎么啦?这个时候想嫂子啦?”
直到更他关系不错的副统领过来调侃,他才从思绪中抽离,摇了摇头:“想到我爹娘了。”
副统领一愣,没想到乔度怀如此坦荡。御林军上下都知道,这个宋大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御林军统领乃昔日乔家村人氏。而元敬太皇太后临终前跟着遗诏下的罪己诏,是替已故多年的萧高祖承认当年水满乔家村的罪行。
乔度怀摆了摆手,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怎么了?”
“庞苏两家完了,还有那个无故告假的御史中丞。夏公公来请,叫我们带人抄家呢。”
“啊?”乔度怀惊了。
“啊什么?房丞相刚才甩出庞苏两家还有拐卖妇女儿童,卖官鬻爵,搜刮民财,私自买卖良田……的罪证。反正就是罪孽深重,哥几个听得都气得半死,都没发现乔哥跑这来了。”
“真的?那走!快!”
“哎,急什么?走这么快。”
月上枝头,萧晚安窝在床上,闷闷不乐的摆弄着手中沈则欢刚刚递过来的春旗。
沈则欢戳了戳萧晚安撅着的屁屁,憋着笑:“小不点~干嘛呢?”
“嗯~就是~想怎么样才能当一个好皇帝。”
“怎么啦?”
“那户部登记册子上说那乔小娟本是个河边捡来的孤女,乔老三本来是有一个儿子的。可那人十七八岁就枉死,乔老三告冤还丢了本条命……”
沈则欢转手揪他的呆毛,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啦?”
萧晚安小不点转身与她对视:“朝臣们总说,如今是百年战乱后的盛世,可盛世为什么会有人枉死?盛世为什么会有人会遗弃孩子?盛世为什么会有人要告冤却无门?盛世为什么……”
“打住!”沈则欢无情的捏住萧晚安嘟嘟哝哝的小嘴巴,低头与他额头相抵:“现在,小家伙要睡觉啦!”
“哦~”小家伙委屈巴巴但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