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大雪欺枝丫。
“这么多年了啊……”皇太后沈则欢独自端坐在床边,支着脑袋望着窗外朱红的宫墙感叹。
文昌凤台尚书沈惊鹊侍立在她身边,同样望向窗外朱红的宫墙,笑道:“先帝爷仙逝已有三年了……”
突然,窗下冒出一个带着红帽子的小脑袋:“母后——”
沈则欢笑着回头,面上标准灿烂的母性光辉溢了出来:“哎呀呀~这是谁家的小不点呀?”
小小一只萧晚安在门口蹦蹦哒哒,抖落肩上的落雪,猛地冲向她,把自己的小脑袋瓜埋在她怀里,故作气恼地抗议:“安安不是小不点!”
沈则欢莞尔,伸手戳了戳萧晚安的鼻尖,无奈开口:“好好好,不是小不点~”
“哼!”小不点无语一瞬,转头退后好几步,转身把自己缩成一团:“安安非常不开心!!!”
沈则欢憋着笑,故意转头不看那个小团子,沈惊鹊连同殿内的宫女侍卫但笑不语。
“安安……”小小一团自顾自嘟嘟哝哝,最后起身转头气鼓鼓地插着腰跺了一脚:“哄不好了!!!”
沈则欢毫不犹豫地放声大笑,萧晚安的小脸蛋鼓得更圆了,稚嫩的声音九转十八弯传入她的耳中:“母后~”
沈则欢笑得端庄,向小不点伸出手,萧晚安立马冲到她怀里,气鼓鼓地拱来拱去:“母后!母后!母后!”
沈则欢有些吃力的把他抱进来,轻轻颠了颠:“长大啦?!”
萧晚安坐在她怀里,故作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母后嫌弃儿臣了嘛~是嫌弃儿臣轻?还是嫌弃儿臣重?……”
“皇儿有好好长大,母后很开心!”沈则欢抱紧了他。
萧晚安快乐嘻嘻,全然忘记自己刚刚还在耍小脾气,窝在她怀里,小心翼翼地问:“母后,今年冬至,是不是可以拜冬了呀……”
听见他稚嫩而小心地询问,沈则欢不免出神,许久都没回神。
“母后——”萧晚安不免有些沮丧的垂下脑袋,明明不想让母后不开心的。
沈则欢收拢思绪,轻抚着他的小脑瓜:“那我们去哪家拜冬?想去舅舅家吗?”
“去丞相府吧!”萧晚安得道回应,立马抬起脑袋,差点就一蹦三尺高:“房丞相家!”
踏上御辇,沈则欢再次出神。
冬至,是先太宗祭日。萧国上上下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年的报丧钟被撞得震天响,皇宫内的奉天殿地哭嚎声也同样震天响。
沈则欢抱着三岁的萧晚安跪在奉天殿正堂内,面前是先皇萧霆的灵柩。
可沈则欢好像失去了听觉,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没有回应。
丞相府外,管家老刘正裹着衣服打哆嗦,忽而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不由得打起精神,努力回忆自家老爷最近是不是……
丞相府就在天子脚下,能在天子脚下跑马的没几位,每每听到马蹄声都要先掂量掂量是福是祸。见面前来了个骑马的太监,连忙上前。
太监夏肖翻身下马,躬身问道:“房丞相可在?”
“夏公公,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今日冬至休沐,我家老爷一早出了门,亲自去菜市买了新鲜蔬菜打算组织阖府上下一起过冬至。”
“太后娘娘携皇帝正往这里来,打算来房丞相拜冬。”
“唉,夏太监里边请。”老刘打算请他进去坐坐。
“唉,不不不。”夏肖后退一步:“咱家还要到太后娘娘跟前回话,就先不进去了。”
不一会儿,御辇出了宫门,萧晚安被沈则欢裹成球,乖巧的坐在她身边。“皇儿又长大了些呢!”
沈则欢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颊。
萧晚安想挥舞一下自己的手,奈何手被裹着了,只好扬起自己的小脑瓜,语气相当傲娇:“安安每天都有好好长大!”
“好好好,安安每天都有好好长大!那安安可还记得母后说的话呀?”
“当然记得!安安见了房丞相,要行见师礼!”沈则欢欣慰的抱着他:“那安安喜欢房丞相这个夫子嘛?”
“喜欢,也不喜欢……”萧晚安回答的有些犹豫。沈则欢有些惊讶,轻抚着他的脑袋询问:“为什么?安安可不可以告诉母后?”
“房丞相总说‘为人君者,要比肩尧舜。’,可在安安看来,尧舜未必伟大,安安也不想做什么尧舜。”
萧晚安虽然是皇帝,可也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发此言论,沈则欢有些疑惑:“安安为什么要这么说?”
可御辇正好停下,轿帘外传来丞相房光磊温儒尔雅地嗓音:“请太后娘娘下轿——”
沈则欢没动,而萧晚安已经迫不及待的挣脱裹着自己的大氅,直接蹦下御辇,规规矩矩的向房光磊行了见师礼。
“夫子!”
沈则欢回过神,不免有些无奈,在夏肖的搀扶下走下御辇。
“房丞相……”
她身着端庄矜贵的明黄凤袍,衣袖间有九条龙环绕着一只展翅高飞的凤,举手投足间是举世无双的母仪天下。
房光磊一时失了神,仿若御辇外随行出宫的宫女太监,丞相府的出来恭迎御辇的仆从,站在他面前言笑晏晏的沈则欢都化作了沧海桑田。
只觉得冬至的雪好像在一瞬间融化,春日里不疾不徐的微风撩起自己鬓边的发丝。
一句话,仿佛跨越千年。
“房丞相——”
她再次唤他,千年光阴恍惚一瞬,他才回神:“臣房光磊,不知太后娘娘今日与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不该。”
“无妨,哀家与皇帝也是临时起意。”二人相望间,萧晚安已经揪着沈则欢的衣角,仰头望着她:“母后,咱们和房丞相一起包饺子吧!”
沈则欢有些拿不准,毕竟临时起意大驾光临本就不太礼貌。她望向房光磊,后者欠身相让,请众人一起。
沈则欢率先跨进丞相府的大门,迎面便是一面雕着莲花的石影壁。再往里走,就是仪堂了。
仪堂不大,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孔子像,下面的供桌还摆着七鼎六簋。
“先皇恩旨,准臣可按周礼中诸侯仪制祭祀祖先。可臣本是吃百家饭长大,是乡里儒士给了臣安身立命之本,故而在这里供奉孔子先师。”房光磊解释道。
萧晚安依旧拉着沈则欢的衣角,问道:“可是为什么那七鼎六簋要做的那么小?”
房光磊向孔子像躬身行礼,回道:虽是先皇恩旨,可青铜乃是制作兵器的好材料,臣不愿占太多。”
萧晚安微微蹙眉,松开她的衣角,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问道:“朕有疑问,还请夫子回答。”
“皇上请讲!”房光磊有些意外。
“孔子虽然被后世尊为先师,奉为圣人。可是他生前并不好过,至少在学生看来,所谓的周游列国,就像是……”
他底下脑袋思考着形容词,眉头蹙得更紧了。最后索性不想了,直接说出自己的疑问:“这样真的值得吗?”
众人皆惑,沈则欢更甚。她蹲下身子与萧晚安平视,往进他至纯至净的眼眸。
“还真是像啊……”,她想。
“安安怎么会这么问?”她问。
“安安。”房光磊也蹲下身子,亲切的唤他,也问道:“安安怎么会这么想”
“他们满口‘仁义礼智信’,可是皇祖父问鼎中原,父皇稳定帝位,用的可不是‘仁义礼智信’!”他望向墙上的孔子像,只觉得他像一个温柔可掬的老者。
“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思想主张流转至今,朕作为一国之君,该如何……”
沈则欢看着他的眼睛,心底的酸楚和心疼涌涌上心头,充斥着她的大脑——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安安啊……”房光磊内心也感叹,伸手扶着萧晚安尚且稚嫩的肩膀:“今日休学,就别想这么多了,好嘛?”
“夫子!”萧晚安语气撒娇,很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房光磊也知道,可是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只能故作严肃地瞪眼威胁他:“皇上是不是不想包饺子了!”
萧晚安急了,一溜烟冲进内堂:“今天包什么馅儿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