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们这次要报警吗?”童原若有所思地站在阿蛮空无一人的卧室门前。
“我们要报警。”樊静担心阿蛮像上一次离家出走时那样被坏人欺骗。
“那么我们报警的时候要提珠宝和金条被盗窃的事情吗?”童原心里拿不准樊静老师是否想追究阿蛮的盗窃行为。
“你、我、小律可能需要在报警之前提前统一下口径,我们得对警察说阿蛮知道这笔钱是准备给她未来使用,否则这笔金额应该够判她十年以上或者无期。”樊静原本就有另外给阿蛮准备一笔钱用来买车和开美容院,阿蛮这次带走的金额相当于是单独给她准备的那一份。
“那么多吗?”童原蹙眉,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小小的阿蛮竟会变得这样贪婪,樊静老师保险箱里存放的所有财物全部被她洗劫一空。
“阿蛮这次带着财物离家出走总比身无分文要好,那些东西变现过后应该足够她下半辈子生活。”
“如果是这样,我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阿蛮不会再回来。”
“我也这样认为。”
“除非有一天那笔钱被她挥霍一空。”
“但愿不会。”
“可是那些祖传首饰……”
“那些祖传首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权当是阿蛮替我处理了吧。”樊静并不想追回那些从外婆手里继承来的祖传首饰,阿蛮只要能够在外面健康安全的好好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樊静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掌握和阿蛮相处的方法,阿蛮原本在她心里和童原、小律一样都是无依无靠的可怜孩童,然而阿蛮似乎从未把她当做家长、亲人,亦或是老师来看待,樊静在阿蛮心中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与她形成竞争关系的女人。
樊静在这个家里无时不刻都能感受到阿蛮黏在她背后的目光,那种目光里带着一种苛刻而又熟悉的审视,樊静经常会因此梦到母亲钱书遇,母亲当年也经常会用这样的目光像旁观者一样审视樊静,樊静曾不止一次被阿蛮那种好似在为她的相貌、穿戴打分的眼神伤到。
樊静从未设想过阿蛮会把自己当做潜意识里的敌视对象,她一直都以为阿蛮是三个孩子当中最单纯可爱的一个。童原是一片透着沉郁自毁倾向的绵延阴雨,祖律是一匹看似温驯实际野性难羁的小野马,阿蛮则是一个相对晚熟的天真小姑娘,她喜欢漂亮的衣服,美味的食物,沉迷于玩乐,三个孩子当中唯有她活得像个符合真正年龄的孩童。
阿蛮从来都不会提及她死在那场渔船事故当中的禽兽父亲,阿蛮也很少提及年幼时抛下她和镇上泥瓦匠私奔的母亲,她甚至从不对方老头、浪荡仔那些人表现出任何痛恨,阿蛮所憎恨的一直都是围绕在她身边的人,阿蛮恨樊静夺走了祖律和童原对她的关注,阿蛮恨童原那种高高在上拿她不当一回事的态度,阿蛮恨祖律因为表白被拒绝就不再像从前那般围绕着自己。
樊静很早就感觉到阿蛮对自己那份不明来由的敌意,她也因此无法单纯的把阿蛮当做一个孩童来看待,那便是她对三个孩子偏心的伊始。樊静无论怎样也做不到像喜欢童原和小律那样喜欢阿蛮,她讨厌任何人把自己当做雌竞对象,即便是一个孩子,她也无法原谅。
樊静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看到阿蛮在监控中掰断她的高跟鞋,割断她的皮带,撕碎她的长裙,樊静有一次甚至在开会的时候发现自己西装腋下被割了一道三厘米长的裂口。阿蛮会把她的粉底扔在地上踩得稀碎,同时还会倒走她护肤品里的液体再灌满墨水。
家里只有柳姨和她知道阿蛮私下里做出的这些事情,樊静从来都没打算把这些事告诉童原与小律,如果童原和小律得知这件事情对阿蛮发起审判,那么这个特殊家庭的关系就会陷入更深一层的恶性循环,阿蛮定会变得比从前还要记恨她。樊静对于阿蛮这个孩子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她心里原本对阿蛮残留的那一点怜悯和喜欢也早就已经在一次次失望中荡然无存。
“老师,我这一次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走街串巷地寻找阿蛮,她要走就走吧。阿蛮曾经埋怨过我一意孤行地将她救出仓库,她说我耽误她得到了一大笔钱,她说我害她丢掉成为贵妇的机会,她说我亲手打碎了她的人生……我不会再自以为是地去给她添麻烦。”祖律回到家中对樊静老师讲出自己的决定。
“好的,小律,老师尊重你的决定,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你以后应该把更多时间花在专注自己的生活。”樊静也不希望小律再用之前那种大海捞针的方式去寻找。
“我们投票好不好?”童原向大家提议。
“投票什么?”樊静疑惑地望向童原。
“投票是否报警。”童原不想让樊静老师独自一个人为阿蛮离家出走的事做决定,一个人做决定等于一个人承担决定做错的后果,她要把这份原本就应属于全部家庭成员的责任交给大家一起分摊。
“可以,我们就这样做吧,咱们家里以后无论什么事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决定,毕竟你们都已经长大了。”樊静认为孩子们也有参与决定的权利。
樊静投票依旧选择报警,童原与小律同时选择不报警,投票结果二比一,童原和小律都认为阿蛮既然卷走了钱就不可能再回来,报警反而会令她误以为警察要因为盗窃抓捕自己。樊静选择尊重另外两个家庭成员的决定,阿蛮或许会拿着那些钱在外面生活得很开心,她可能早已厌倦在这个家里像孩子一样被管束。
“老师,你听过一句话吗?”那晚童原试图安慰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樊静。
“什么话?”樊静侧过身问童原,她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走着走着,人就散了。”
“听过。”
“留不住的我们就别强求。”
“嗯。”
“老师……”
“嗯?”
“你和我永远也不会走散,我会一辈子永远守着你,无论以哪种名义,无论我们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童原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与她比肩而卧的樊静,她不敢奢求一个光明正大的名义,她不敢祈求一个能公之于众的身份。
童原可以永远像屋檐下石阶缝隙里的青苔那样卑微而又沉静地爱着她,童原可以永远像孤舟守护月亮一般虔诚而又克制地仰望她,带着疼爱,带着敬畏,带着依恋,一生渴望被她的月光照亮,直到走到生命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