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是故意在祖律面前说要把阿蛮送回家,对吗?”樊静等红绿灯的时候扭头看坐在副驾驶位的童原。
“对,我是在故意吓唬小律,阿蛮这几年经历了那么不幸的遭遇,您怎么可能舍得把她送回金水镇呢?”童原没有想到樊静竟会识破她的心思。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我需要一个清晰的理由。”樊静这一次想知道确切的答案,而不是像小律与阿蛮之间的争端那样模棱两可。
“柳姨说……她有一天看到祖律亲吻阿蛮的面颊,我认为她们都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彼此还无法确定对方的心意,所以想借着这个机会在背后推她们一把。”童原不知为何觉得樊静不会对同性恋这三个字有所抵触。
“推她们一把?”樊静若有所思地品味童原话尾那几个字。
“您还记得小律和家里提出要搬到外面去住的那天吗?她当时说,如果遇到阿蛮,她会告诉阿蛮当初吃浪荡仔的醋是因为喜欢阿蛮。她还说,当时年纪太小,根本就不知道总生一个人的气就是喜欢……小律好像从小到大一直很喜欢阿蛮,阿蛮却对此一无所知,爱需要让对方看见才能有所延续,我希望她们能通过那天的事看清彼此在对方心目中的位置。”童原坦诚地对樊静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你倒是用心良苦,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通过这种方式逼小律说出真相。”樊静没有预料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会超出自己预计的方向。
“那天小律对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事情的真相,她在袒护阿蛮。我已经去找过医院附近酸梅汤摊位的老板,老板看到相片说记得这对母女,孩子全程很乖地把酸梅汤端给妈妈,妈妈接过酸梅汤就怒气冲冲地扔进了垃圾桶。另外她们乘坐的那趟公交车监控视频我也查看过,阿蛮座位旁的阿姨把她错认成了祖律的妈妈,她就借机假装家长一路训斥祖律,祖律全程配合,没有还口……”童原把对于这件事情的调查结果一五一十地讲给樊静老师。
“童原,我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拿阿蛮与小律怎么办,她们两个现在都已经年满十八岁,我从前的管束方式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已经不合适。”樊静现在面对阿蛮与小律时常常会浮现出一种无力感,她相信很多家中有同龄孩子的家长心中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老师,她们都已经长大了,你以后不用再费心处理她们之间的矛盾,我回去以后会告诉她们别再因为闹矛盾来烦你,她们两个和好倒是很快,你的头疼却得持续几天。”童原发现阿蛮这次被解救回家之后,樊静老师的止痛药消耗速度明显有所增加。
“你也长大了,你最让我安心。”樊静言语间带着些许欣慰看了身旁的童原一眼。
樊静与童原一起来到昨天提前预定好的路德餐厅,孔美善释放不到半个月的狱友胡兰花大约五分钟后赶到,童原并不认识她。孔美善被判刑之后童原一次都没有去过监狱探监,童原惧怕看到警察,惧怕看到监狱,童原更惧怕看到孔美善灼人的眼睛。
童原每次注视那双眼睛都会感到烟头在后背皮肤上炙烤,烫焦一处,猛地抽走,缓缓落向下一处,孔美善如同观察濒死的猎物一样品味她的颤抖,而年幼的她只能像是屠宰场里的动物一样任人宰割。那个霸凌者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我是你妈妈在监狱中最好的朋友,我叫胡兰花,你可以叫我胡阿姨。”那个女人看到童原起身迎接露出温和友善的笑容。
“叫人。”樊静侧头提醒呆愣愣站在那里的童原。
“哦,胡阿姨好。”童原回过神来礼貌地和胡兰花打招呼。
“你妈妈生病之前神志已经很不清楚,我想她一定有很多事还没有来得及和你交代。”胡兰花用一种分外怜悯的眼光看向餐桌对面的童原。
“我妈妈什么事都没有和我交代,她后来只托了个梦让我捎去一条红裙子。”童原那双藏在餐桌下的手像被微风拂过的秋叶一般不自觉微微颤抖。
“美善在世的时候曾经和我说过一个关于你身世的秘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那个女人打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大的烟盒硬纸。
“我的……身世?”童原听到这几个关键字头脑霎时感到一阵眩晕,樊静在这个时候悄悄在桌下握住了童原沁出一层细汗的潮湿掌心。
“这个人才是你真正的妈妈,她的名字叫做戴云舒,她和你妈妈曾经是情侣关系,两人当年迫于无奈被逼分手,她们为了以另外一种方式陪伴对方……决定在医院交换彼此的孩子。
美善在监狱里央求我为她心爱的人画一副肖像画,我费了很大功夫才弄到一截铅笔头,美善对我描述戴云舒的样子,她的眉眼,她的眼神,她的面颊,她的嘴唇,她的牙齿,她的锁骨,她耳垂上的痣,我根据她描述的样子来勾勒素未谋面的戴云舒。
美善被送去治疗的时候没能来得及带走这张肖像,我就替她仔细保管起来,准备等出狱的时候带给你,毕竟这是她在监狱里最为珍爱的物品。”胡兰花一口气讲完了童原的身世故事,樊静与童原在桌下的手像藤与树般越缠越紧。
“她果然是个骗子,我竟然被她骗了这么多年……”童原一边自嘲地笑着摇头一边落下两行温热的眼泪。
童原像个傻子一样从头到尾被孔美善耍得团团转,她二十二年来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第三者生下的罪孽,她二十二年来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偷走了祖律姐姐祖诗性命的小偷,那种像暗夜一样浓稠的罪孽感无时不刻都在将她撕裂。
童原一千次一万次地想把她这个万恶的罪孽之女杀死,天知道她有多么痛恨自己,天知道她设想过多少次,尝试过多少次,失败过多少次,天知道她每一次登上学校天台想的都是如何让自己坠落,而懦弱的她就一直在如同绵延阴雨一般的自我厌弃之中苟活。
童原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看到樊静老师的那一天,她就想留在樊静身边做一名忠诚的守护者,与此同时,她又在潜意识里希望樊静可以成为那个命定的终结者。樊静与她母亲是孔美善和樊雄那段婚外情的最直接受害者,而她这个罪恶的产物理应被受害者樊静亲手杀死。
童原就是那样一边沉郁而又迫切地渴求与她亲近,一边幻想被她赐予日夜上演童年旧梦的牢笼;一边殷切地祈盼得到她的关怀与垂怜,一边许愿在未来某一天生命被她亲手终结;一边像鬼鬼祟祟小偷一样窥探她的生活,一边借以延续日渐式微的生机;一边贪恋她的从容美好,一边妄图通过被她狠狠惩罚从而抵消流淌在血液里的罪孽,那是一种何其复杂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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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Chapter 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