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祖律试图牵起阿蛮的手。
“走开!”阿蛮身子一扭甩开祖律。
“阿蛮,今天都是我不好,我一个已经高中毕业离开校园的社会青年,实在……实在不应该在出门的时候穿这种孩子气的衣服……太不符合实际年龄,我可能……可能是离开校园不久,还没有适应大人的身份,等下回家我就去网上买成年人穿的衣服……”祖律一路小跑着跟在怒气冲冲的阿蛮身后解释。
“鬼才信你说的话,你少用那些牵强的理由来安慰我,我没有心情听你胡扯!”阿蛮头也不回地一直沿着马路大步向前。
“阿蛮,你先站住别往前走啦,对面就是公交车站牌。”祖律一把捉住阿蛮的手牵着她过马路。
“抠门!”阿蛮揉了揉被祖律攥红的手腕。
公交车身向前一顿又向后一仰停了下来,车门嚓地一声开启,阿蛮挽了挽衣袖先是上车,祖律一脸愧疚地紧跟在阿蛮身后。
“你坐。”祖律把阿蛮推到公交车上仅有的一个座位。
“嗯。”阿蛮喉间轻轻溢出一声,她看到祖律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知不觉也消了七分气,毕竟她平时很少能犟得过比牛还要倔的祖律,这个千年一遇的犟种,通常只有在芍药老师和樊静老师面千才会展现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哎呦,你家孩子可真懂事,懂得心疼妈妈。”阿蛮身旁座位的阿姨一脸欣慰地表扬祖律。
“没……我没……”祖律像做了什么遭天谴的违心事一样立马低下头。
“她懂事?她才不懂事,她是考了零分害怕被我回家教育,是不是?”阿蛮深呼吸一口气白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祖律,她心中已经被驱散的那七分怒意似决堤的江水一般顷刻聚拢回胸腔,越发满胀,几欲漫溢。
“我问你是不是,为什么不回答,妈妈没有教过你大人说话要好好回答吗?”阿蛮见祖律不吭声又气不过地补了一句。
“是。”祖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那下次能不能保证给我考出个好成绩,能不能保证别总给我考倒数第一,能不能给妈妈争点气?”阿蛮双手抱在胸前气势汹汹地斥责祖律。
“你不吭声是吧!”阿蛮见祖律一言不发伸手怼了一下她肩膀。
“姑娘,咱有话好好说,别大庭广众动手打孩子,不文明。”邻座的阿姨和前座的叔叔不约而同开口劝阿蛮。
“孩子,你倒是和你妈妈保证一下啊,你不吭声她就得一直骂你,识时务者为俊杰。”祖律身边一个和樊老师年龄相近的女士扯了扯她的衣袖。
“我……我……保证……保证……下次好好考试。”祖律中途停顿好几次才把短短一句话吃力地讲完全。
“那你说下次考不好怎么办?”阿蛮一下子把嗓音拔高到全车厢的人都能听见。
“又不说话了是吗?”阿蛮又用力推了祖律肩膀一下。
“孩子,说话,别让你妈妈下不来台。”那个和樊静老师年纪相仿的女士再次凑过来压低声音提醒。
“下次考不好,你就打死我!”祖律身体向后一退,牙齿咬破了嘴唇。
“行,那我看你下次表现。”阿蛮言毕转过头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车辆川流不息的街道,两行眼泪漫过如同裹着一层薄霜的苍白面颊。
祖律掏出纸巾给阿蛮擦眼泪,阿蛮头也不转地打掉了她的手,真糟糕,她的心已经七十几岁了,她的面容已经三十几岁了,可是小律却像是个停止生长的孩子一样始终不见长大,她们两个之间好像已经彻底失去了同步内心的能力,就如同教官口中喊着一二一,她们却一个向前冲,一个向后退,身影越来越远。
“图书馆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带好行李物品从后门下车。”乘客门上方喇叭里的报站声传到阿蛮耳畔,车门打开,新乘客们像被扔在地板上的一把豆子似的各自散落到车厢里不同角落。
“借过。”祖律身边走来了一个穿着花衬衫黑西裤的中年男士,他腋下夹着一只棕色皮制手包,浑圆的肚子上扎着锃亮的H图样金属字母皮带,一只手悠闲地插进西裤口袋,另一只手握住车厢横杆上的吊环扶手。
阿蛮被那个男人身上浓烈得呛人的香水味刺激得打了个喷嚏,她在那一瞬突然感觉腹部之下传来一股伴随着酸胀与释放的温热,公交车座椅上好似顷刻生出了一片小水洼,她身上的长裤从里到外都被浸泡得湿哒哒,阿蛮感觉到身体异样倏地夹紧双腿,她在惊慌绝望之中涨红了脸。
“下车!”公交车再一次停下时阿蛮一手捂住裤子一手拽小律。
“还没到站!”小律不解地看着阿蛮。
“我让你下你就下!”阿蛮不等小律反应过来便逃也似的跳下公交车,又一阵温热潮湿袭来,阿蛮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再一次羞红了脸。
“别担心,没人看到。”祖律见阿蛮裤子湿了一片脱下外套三两下系在她腰间。
“说得轻松,丢人的又不是你!我要打车去医院你非得坚持做公交车,咱们家里没钱吗?你都来青城七年了怎么还活得像是个可怜巴巴的乞丐?”阿蛮一边骂一边把祖律系在她腰间的外套又多打了一层结。
“我觉得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没必要浪费,樊静老师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以前在金水镇的时候连公交车都没有,还不是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祖律话语之中明显流露出不服气。
“那是我们小时候,现在我们和小时候能一样吗?”阿蛮听到祖律的辩解气不打一处来。
“我们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呢?难道我们来到青城生活就变得金贵了吗?我们无论走到哪里还不都是渔民的孩子?”祖律恍然间觉得阿蛮还是像从前那样不讲理。
“祖律,我不再是从前的那个阿蛮了,你看过我大肚子的样子,但是你不知道我已经生产过三次,经历过生产的女人有一部分就会是像我这样子,咳嗦、大笑、打喷嚏、弯腰用力身体就会像我刚刚那样……你明白吗?
所以下次我说走不动要打车,你就痛痛快快地给我打车,我在出租车上丢脸观众只有两个人,我在公交车上丢脸,观众是一整车的乘客,小犟种,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吗?”阿蛮一边流泪一边质问对她过去四年晦暗生活一无所知的祖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