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静离开金水镇之前和庄宁警官一起吃了顿饭,庄宁警官人如其名,她的到来确实给金水镇带来了某种程度上的安宁。外号掉渣饼的老警察抚摸着磨得发亮的警号恋恋不舍地黯然退场,年轻警察穿着熨烫平整的新警服挺直腰杆目光坚定地登场。
方老头被逮捕的事令大家意识到金水镇派出所不再是个摆设,那些来自异乡的年轻警察个个身手了得,她们不搞排场,不收礼物,不摆脸色,出警迅速,平日里办事亦不拿腔拿调,拖泥带水。金水镇的居民这才恍然明白,原来不是天底下所有警察都是老掉渣饼那个德行。
“如果不是害怕违反规定,我真想让孩子们亲手为方老头戴上手铐。”庄宁低头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本来都不敢奢望这件事情会有结果。”樊静一瞬想到方老头在白芍药葬礼那天被逮捕时的狼狈。
“当年我辞掉工作努力考警察就是为了亲手粉碎掉这些垃圾,虽然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垃圾永远清理不完,但是能少一点就是一点。”庄宁警官转过头望向咖啡店车水马龙的窗外。
“据说妇女儿童保护机构下个月要重新进驻金水镇,我朋友曾对我说过,那里先前两个女性工作人员一个被吓出了精神病,另一个被砖头砸伤脑袋落下了病根。”樊静言语间又想起白芍药去年对她讲述的那段旧事。
“妇女儿童保护机构这次进驻的办公地点和住所就在派出所旁边,我相信没有人敢在警察眼皮底下撒野。我们不仅得保护好孩子们,也得保护好为孩子们做事的工作人员,十年之后你再来金水镇肯定是另外一副光景。”庄宁警官似乎对改变金水镇的治安很有信心。
“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是我这辈子恐怕不会再回金水镇,我的父母,我的挚友都死在这里,金水镇对我来说是个望而却步的悲戚之地。”樊静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芍药温暖生动的笑脸。
“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呢?”庄宁叹息,随后又问,“你真的打算把三个孩子都带到青城上学?如果你未来遇到想要结婚的对象,对方容不下这三个孩子怎么办?”
“我的人生里根本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我是个同性恋,虽然我从小到大还没有谈过恋爱,但是我很清楚自己对异性没有一丝兴趣。”樊静如话家常一般对庄宁坦白自己的性取向。
“我对此并不深感意外,你天生就长着一张对男人不感兴趣的脸,那天你带阿蛮来派出所报案,我心里当即就产生了一种你应该喜欢女人的强烈预感,现在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庄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牵起嘴角笑了笑,似乎觉得刚刚讲出口的话对樊静有点冒犯。
“你听起来在这方面倒是蛮有经验。”樊静听到庄宁的调侃颇为无奈地摇头。
“我可不是啊,我只是在这方面嗅觉很灵敏,天……天赋异禀。”庄宁意识到被误会一边连连摆手一边向樊静磕磕巴巴解释。
“好啦,知道了,知道了,你不是。”樊静像哄班级里闹人学生似的安抚咖啡桌对面的庄宁。
樊静与庄宁喝完咖啡一起沿着热闹非凡的金水街漫步,金水镇现在确实越来越商业化,樊静在一家服装店面前又看见了那件印有湖泊的黑色T恤,她上一次看到这件T恤还是和白芍药一起。
那天傍晚她们两个人沿着金水街漫无目的闲逛,樊静不自觉在那间印有湖泊的黑色T恤面前停下脚步,她看到那件T恤上的湖泊如同再一次与童原双目对视,那孩子的眼睛为什么会像是一泓诱惑人跳下崖底的深潭?樊静弄不明白究竟是童原哪里出现了问题,还是自己又被心头的巨石封锁了呼吸。
“芍药,你看到这件T恤上的黑白照片有没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它仿佛一个声音低沉的恶魔般凑到你耳边蛊惑,注视我,注视我,跳下去,跳下去,淹没我,淹没我……”樊静站在T恤前思忖良久还是决定问问身旁的白芍药对此是否拥有同感。
“哈,你这个敏感纤细的文艺小青年,我心中一丁点儿都没有你所描述的那种感觉,它不就是一汪普普通通的湖泊吗?”白芍药驻足瞄了一眼那件衣服上平平无奇的灰白湖泊图案,随后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过头问,“樊静,你是不是需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樊老师,你快看!”庄宁警官及时把樊静从旧日回忆当中拉扯出来。
樊静顺着庄宁警官所指方向望向几米开外的马路对面,原来是铁匠铺的张师傅正在手把手教祖律打铁。祖律一脸通红,满头是汗,颈子上像模像样地系着一条白毛巾,那个迷你打铁匠的造型既滑稽又可爱,阿蛮手里举着一支巧克力蛋卷冰淇淋在旁边观看。
“老张,老张,你瞧咱们这个小祖宗锻得多认真,对眼了哈!”张师傅媳妇被祖律认真地模样逗得哈哈大笑。
樊静自包中取出相机为祖律拍下一张“人生打铁照”,她越将镜头拉近越发现祖律长得很像躲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人,可是她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那个人具体是谁。
“笑什么笑,臭婆娘,信不信你再笑我打你?”老张笑眯眯地假装要向自家媳妇儿挥拳头。
“呸,你现在就算是有那个贼心,恐怕也没那个贼胆,当心金水海母收了你,你看咱们金水镇现在还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打媳妇儿?”老张媳妇儿嘴巴里飞出两片瓜子壳。
“对了,樊老师,你听说过金水海母的故事吗?”庄宁从铁匠铺抽离视线转过头问正在给祖律拍照的樊静。
“我没听过金水海母的故事,但是偶尔能听到孩子们提及,我猜金水海母应该是保护金水镇老老少少的神明吧。”樊静言语间缓缓垂下举着相机的双手,“金水海母”这四个字童原、祖律、阿蛮、班里的孩子们经常时不时地蹦出一句,她心里一直都没太当回事。
“金水镇三年前那艘出事的渔船,你还记得吗?”庄宁掏出十块钱递给冷饮店老板,老板在冰柜里打出两盘冰糕端到遮阳伞下方的桌面。
“记得,那是我刚来上班不久之后发生的事情,当时船上死了十几个渔民,芍药班里阿蛮和小律的父亲都死于那场世故。”樊静那时刚来金水一中上班,当时她和学校里的同事们还不算熟悉,所以几乎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议论,她对那场事故的所有了解基本都来自白芍药。
“金水镇老百姓私下里传言,那艘船上的渔民被金水海母引诱在海上丢了性命,渔船上死掉的人全部都是没被绳之以法的罪犯,他们要么平时往死里打老婆孩子,要么玷污过各个年龄段都无辜女性,要么曾虐待镇上没有自理能力的老人……
总之,那艘船上集满了金水镇渔民当中的恶徒,所以出事之后才有了金水海母索命的说法。因为金水海母本身就是女性,所以当本地女性受欺负联合发出祈愿,金水海母就会显灵除去恶徒……那以后金水镇的男人几乎都不敢再打老婆了。”庄宁警官为樊静细细讲解与金水海母相关的一切。
“那么……你相信这世间真的存在金水海母吗,庄警官?”樊静很想知道庄宁如何看待金水海母的传言。
“我不相信,可我但愿她真的存在。”庄宁抬头凝望马路对面那个正在卖力挥舞锻打锤的稚嫩十一岁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