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钱?”白芍药走到收银台前付账。
“樊老师已经提前付过了。”收银员抬手指了一下樊静的方向。
白芍药收起钱包轻轻叹了一口气,樊静显然已经预料到她婚后经济又陷入不自由,白芍药在不知不觉间又沦为需要对方扶助的对象。
白芍药大学毕业之前的每一天里生活都充满了拮据,她最幸福的就是大学毕业后两年,那两年她将工资一半上交给父母,另一半全部由自己支配。
白芍药上班期间每周都抽时间和樊静约一次饭,每周和樊静的聚餐时间就是她生命里最肆意、最快乐的时间,她终于可以不必每次都让樊静付账,她终于可以花自己的钱给自己买想吃的东西,她终于可以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地享受小小的奢侈,她不仅可以填满自己空虚的胃,还可以每星期让班里的两个小家伙跟着一起享受美食,然而那种快乐在她的婚姻面前戛然而止。
方力伟连她的工资后两位数都要弄得清清楚楚,家里的每一笔细碎开支都要入账,白芍药现在唯一可以自由支配的就是婚前一点点存款,她每个月交给父母的那一半方力伟也已经叫停,他说两个人从现在开始就得给儿子存钱,儿子长大等买车、买房、娶媳妇儿,每一件事情都要花费不小的数目。
弟弟耀祖偶尔会假装乖巧向她讨零花钱,白芍药每次就在婚前存款里给他转过去三五百,她不知道等存款消耗没的那一天自己该怎么办。兜兜转转,她又重新坠入了贫穷的沼泽,每一分都要计较,每一毛都要斟酌,每一块都要花在刀刃,她仿佛一辈子都无法走出这个可悲的循环。
白芍药和樊静今天很默契地谁都没有点酒,饭后童原把白芍药的自行车搬进樊静车子后备箱。樊静决定先把阿蛮和小律送回家,两个孩子下车时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个大大的手提袋,手提袋里装满樊静给她们带来的各种点心和零食。
“等等,阿蛮,小律,你们要不要玩答题游戏,答对一题下周可以领你们再去看场电影,答对两题下周领你们去买换季新衣服。”樊静落下车窗叫住两个前脚刚迈进家门的孩童。
“什么题?”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童原,你来出题。”樊静侧身示意身后的童原。
“假如现在有一个长相很帅气的大哥哥过来和你们说,小妹妹,你长得可真可爱,哥哥可以摸一下吗?如果你让哥哥摸,哥哥就去超市给你买棒棒糖,巧克力。”童原思忖片刻向两个孩童发问。
“我自己有钱不用你买。”阿蛮双手叉腰回答。
“小律呢?”童原望向祖律。
“我会对他说,狗东西,你信不信我打死你?”小律呲牙咧嘴。
“假如这个哥哥突然翻脸……”童原紧接着又抛出第二个问题。
“大声求救。”阿蛮打断童原的问话。
“然后用电话手表打给庄警官。”祖律在一旁补充。
“好的,测验通过,回家吧。”白芍药一脸欣慰地看着满载而归的阿蛮和小律。
“老师再见,阿原再见。”两个孩子站在路边向她们挥舞小手。
“樊静,你真的很会教育小孩。”白芍药望着阿蛮与小律在后视镜中越来越小的背影感慨。
“你婚后过得怎么样?”樊静没有回答白芍药她是否会教育小孩,反倒问了白芍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我的婚姻和我妈妈的婚姻,我外婆的婚姻,金水镇大部分女人的婚姻都一样。”白芍药愣怔片刻红着眼眶回答。
“但是你和你的妈妈,你的外婆,金水镇大部分女人不一样,你读过书,你受过高等教育。”樊静趁等红灯的间隙点了根烟。
“高等教育改变不了命运。”白芍药扭头看车窗外的海景。
“如果你愿意就可以,我对你的承诺永远作数。”樊静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把烟捻灭。
“樊静,你对我讲的所有道理我全部都懂,我不是傻子,我在结婚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也曾一次次拷问自己,我究竟是选择自私的离开,还是选择痛苦的承担,结婚是我经过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你不要再劝我。”白芍药想在樊静面前把自己仅有的后路封死,唯有如此她才能死心塌地和方力伟过一辈子,唯有如此她才不会生出金水镇女人不应有的贪念。
“我不理解,芍药,我真的不理解,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你为什么要为了成全父母的偏执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樊静把车子停在方力伟家院门前。
“因为你没有父母,因为你根本不懂得我的感受!”白芍药头也不回地关上车门跑进方家小院。
白芍药从今天开始不想再听任何道理,不想再听任何劝阻,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正在身处于一种怎样的生活,可是那又怎么样?“孝顺”二字在金水镇就是一座能压死人的大山,她白芍药能一个人徒手移开一座屹立几千年不倒的大山吗?
“老婆,那个开车的女人是谁?”方力伟打窗子里探出头目送樊静的车驶离。
“我的大学同学樊静,金水一中的老师。”白芍药把手里的包挂在玄关。
“你知道她开的那辆车多少钱吗?”方力伟神秘兮兮地凑到白芍药身边。
“不知道,我不认识车牌,她上大学的时候就开着这辆车。”白芍药伸手拨开方力伟。
“你们今天一起去哪儿了?”方力伟紧跟在白芍药身后。
“我们出去吃火锅。”
“你俩谁请的客?”
“樊静最后付的账。”
“那你怎么没叫上我?”
“她又没有请你。”
“你下次吃饭也带上我呗,我也想认识认识你的朋友。”
“你放心,人家活到八十岁也瞧不上你,白天鹅永远看不上癞蛤蟆。”
“你怎么把我想成那种人?”
“那你说说你是哪种人?”
“反正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起开,别挡道,我去做饭。”
白芍药走进厨房系上印着青城啤酒的广告围裙,方力伟去前院叫正躺在床上看电视的方老头吃饭,白芍药在饭桌上几乎都不怎么抬头,她一想到阿蛮那档子事就对方老头犯恶心。
“芍药,咱家院子里的葡萄熟了,你喊班上女孩过来摘呀,我每个人分她们几串。”方老头看着饭桌上的葡萄眼珠滴溜一转。
“学校不允许,孩子们万一磕了碰了都是老师的责任。”白芍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爸,你能不能做个正常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我和芍药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方力伟啪地一声把筷子砸向饭桌。
“你小子倒是说说,你老爹怎么给你丢脸了?”方老头撸起袖子从椅子上站起身。
“我听人说你那不干不净的老毛病又犯了,咱们镇上有人看见你在海边对孩子动手动脚。”方力伟双手拄着膝盖狠狠偏过头。
“那帮小崽子纯属是……是在污蔑老头子我!她们没脸没皮和我讨钱买东西,我不给,她们就……就跑到外面四处抹黑造谣。”方老头喷着口水磕磕巴巴解释。
“别人不了解你什么德性,你儿子还不了解?老东西,我现在郑重警告你,今时不同往日,金水镇这阵子分配过来好几个警察,你这老色胚今后最好给我夹紧尾巴过日子,如果哪一天闹出了事儿,别说我不出钱捞你。”方力伟仰在椅背上重重叹了一口气。
“芍药,你倒是管管你老公!你见哪家儿子敢跟爹这样说话?”方老头求救似的瞄了一眼白芍药。
“爸,你不是说男人是家里的一片天吗,你不是说让我凡事都听力伟做主吗?我区区一个小女子不敢掺和你们男人之间的事儿。”白芍药言语间起身又盛了一碗汤。
“妈了个巴的,反了天了!”方老头踹了一脚椅子大摇大摆走出后院。
白芍药饭后收拾完碗筷坐在院里的摇椅上纳凉,她脑海中又浮现出今天自己对樊静讲的那句话,“因为你没有父母,因为你根本不懂得我的感受!”
白芍药在夜风中闭着眼睛让摇椅载着她轻轻摇晃,仿若置身于一艘航行在海面的帆船,她的眼角落下一行又一行滚烫的眼泪,像是被海浪打湿了睫毛,她双手抱紧自己的身体躺在星空之下的甲板,肩膀跟随着哭泣下塌又耸起,宛若一连串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