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那件事情发生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樊静在肯迪劳问嘴巴里塞得满满的阿蛮。
“我想想……嗯……时间好像是在……芍药老师最后一次带我们去吃烤肉的第二天。”阿蛮正欲拿薯条蘸番茄酱的小手停滞在半空。
“那就是八月二日,芍药老师带我们吃饭那天是八月一日。”祖律放下匕喜汽水代替阿蛮回答。
“八月二日,今天是九月四日,已经发生了一个多月,调取监控根本不可能,那事情发生的地点呢,阿蛮?”樊静趁机一句紧接着一句地追问。
“啊……地点……我们集合是在阿香家杂货店北墙根,如果谁同意赚钱,谁就会被方老头带到海边一块礁石后面。”阿蛮一边讲一边怯生生地望着身旁的祖律。
“那个方老头,你知道他的具体姓名和住址吗?”樊静把自己面前的鸡腿与汉堡一一放进阿蛮餐盘。
“方老头是芍药老师的公公,方老头住后院,芍药老师住前院。”祖律抢在阿蛮前头回答。
“芍药的公公?”樊静难掩脸上的吃惊。
“老师,您是想独自找方老头去谈话吗?我建议你不要去,方老头的左邻右舍都是同族亲戚,万一你遇到什么危险,金水镇可没人会帮你。”童原知道樊静大概率不会对这件事情袖手旁观。
“樊老师,你其实不必插手这件事,金水镇的人自有金水镇的解决方式,我可以轻轻松松一个星期内制服方老头。”祖律在饭桌上信心十足地向樊静承诺。
“那你今天倒是认真给我说说看,金水镇的人会以什么方式在一个星期之内制服方老头?”樊静在发问之前大抵已经猜到小律会采取的方式。
“那个方老头平时一和他老婆吵架就会赌气去外面过夜,他每次都去镇上一艘老掉牙的渔船上住个三五天,我可以撺掇几个小伙伴用麻袋蒙着头把老头痛揍一顿,恶狠狠地警告他,如果再敢碰镇上的小姑娘,我们就一颗一颗掰断他的狗牙。”祖律对樊静讲她心中正在酝酿的制服计划。
“这就是所谓金水镇人解决问题的方式?”樊静先是看了看是好事,可是他年纪不小了,万一被你们打出问题怎么办?”
“我还未满十四周岁,方老头就算是被打伤,我也不会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况且我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家里没人会赔钱给他……”祖律向樊静讲出她认为计划可以实施的理由。
“小律,你对法律还不足够了解,《刑法》第十七条确实规定你这样大的孩子犯罪无需负刑事责任,但同时也规定了如若因年龄问题不予以刑事处罚,会责令监护人加以管教,必要的时候会送到政府收容教养[1],你想被送去收容教养吗?”樊静不得不利用这个机会向孩子们科普法律常识。
“那我们就聚集大家一起向金水海母祈愿?”祖律一脸沉重地征求大家意见。
“老师,别听祖律胡说,您说的对,我们不应该冒这个风险。”童原对祖律做出一个闭上嘴巴的手势。
“阿蛮,如果你和小律以后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都可以在纸上列出清单,我会抽时间带你们去超市或者商店购买,你可以每天都吃巧克力蛋卷冰淇淋,直到你腻得再也吃不下去为止。”樊静见阿蛮一连消灭掉三支水果甜筒开口嘱咐。
“那样你不会破产吗?”阿蛮听到这个消息既欣喜又担忧。
“不会,从今天开始,你和小律每天会有三十块零花钱,童原上高中了每天一百,记住要好好规划,不要在同学面前炫耀,如果花不完就好好存起来。”樊静决定用这种方式直接满足阿蛮的物质需要。
金水镇的孩子家境普遍一般,樊静班里零花钱最多的孩子每天大概十五块,三十块的零花钱应该足够阿蛮在短时期内抵御来自外界的诱惑。樊静不敢多给,多给会令孩子们减少对劳动的理解,也不敢少给,少给会令阿蛮觉得还不如去让方老头摸两下赚快钱。
“白……白给吗?”阿蛮兴奋地看了一眼祖律,她仿佛并未因为祖律先前的粗暴行为感到生气。
“不白给,你和小律得每天写一篇日记,童原不必,我会随时抽查你们有没有写,如果达不到我的要求,我会永久性地取消你们的零花钱,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机会。”樊静想给孩子们留下个说一不二的第一印象。
“我写,我写,我写!”阿蛮蹦蹦跳跳地凑过去紧紧抱住樊静。
樊静低头看了一眼阿蛮手腕上被扎带勒出的红痕,她并没有以同样的方式回抱住阿蛮,仅仅安抚似的拍了拍她后背。樊静讨厌和任何人有任何程度的肢体接触,即便对方是个孩子她也无法忍受。
樊静不懂白芍药为什么可以对孩子们付出那么多爱心?她做这一切机械得好像是在执行公务。樊静可以为了白芍药短暂照顾这两个孩子一年,但她不想被对方依赖,樊静深知自己无法承担起如此沉重的责任,她不是芍药,她没有那么多爱。
那天吃完饭阿蛮闹着要去金水电影院看电影,樊静便带她们去看了最近正在上映的电影,孩子们一个个都在凝神盯着大屏幕看电影,樊静回想起祖律与阿蛮今天的对话却陷入一阵沉思。
阿蛮的父亲如果没在两年前那场渔船世故之中遇难,他或许现在还在持续猥亵年幼的女儿,正因为身为父亲的他一直对女儿下手,阿蛮才觉得被方老头摸两下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祖律为了阻止阿蛮采取了十分极端的方式,阿蛮似乎已对被如此苛待习以为常,两个孩子一个从家庭中习得了暴戾之气,一个从家庭中习得了逆来顺受,重点是,她们彼此都默认这种进似乎粗暴的解决方式没有任何问题。
樊静透过两个小小孩童看到家长们遗留在她们身上的行为烙印,阿蛮的事初看起来是个偶然事件,实际上是一系列潜在因素导致的必然结果,阿蛮未来可能不止会遇到方老头,还可能遇到李老头,周老头,每天三十块的零花钱很可能解决的只是表面问题……
“老师,电影结束了。”童原拽了拽衣角提醒双手抱在胸前陷入沉思的樊静。
樊静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才发现电影院人已走空,保洁员正在埋头清理地上的垃圾,观众席只剩下她们四人,祖律和阿蛮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像是两只嗷嗷待哺的雏鸟,樊静突然间开始有些理解白芍药,突然间理解一部分人为什么渴望被他人需要。
樊静点点头起身,她拿不出对等的眼神回望两个孩子,她怕生出感情,她怕产生联结,她只是单纯帮白芍药照顾两个孩子一年,每周带她们吃吃饭,看看电影,每个月发给她们一些零用钱……彼此互为过客而已。
[1]引用自1997年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七十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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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Chapter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