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痕
黄昏。
残阳如血,将半边天染成凄艳的绯红。
风卷起落叶,在空旷的庭院里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
他站在庭院中央,一袭青衫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敌人的。
手中握着一柄刀,刀身狭长,刃口闪着幽蓝的光。刀名“断水”,据说能斩断流水,却斩不断恩怨。
“你来了。”
青衫客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
身后,一个白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仿佛是从暮色中凝结出来的幽灵。
“我来了。”白衣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东西呢?”
“在我怀里。”青衫客缓缓转身,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锦囊是墨绿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朵昙花。
“昙花一现…”白衣人盯着锦囊,眼中闪过一丝炽热,“为了它,死了多少人?”
“够多了。”青衫客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连云十三寨,江南霹雳堂,崆峒派…血流成河。”
白衣人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真的相信,这里面装着能解开‘血咒’的秘密?”
“不信又如何?”青衫客抬起头,目光如刀,“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闪过!
不是从白衣人手中,而是从院角的阴影里。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直取青衫客后心。
“叮”的一声脆响。
青衫客头也不回,反手一刀,精准地架住了偷袭的剑。
持剑的是个黑衣人,蒙着脸,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
“果然还有黄雀在后。”青衫客冷笑,“出来吧,都出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院墙上、回廊下、假山后,缓缓走出七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气息沉凝,显然都是高手。
一个拄着铁杖的老妪尖声笑道:“把东西交出来,或许能留你个全尸。”
青衫客环视一周,忽然大笑起来:“就凭你们?”
笑声未落,他的身影已动。
如鬼魅,如轻烟,刀光闪过之处,必有一人倒下。
但这七人配合默契,攻势如潮。剑影、刀光、暗器、掌风,从四面八方袭来。青衫客身形飘忽,刀法诡异,每一招都出其不意,每一式都凌厉无比。
鲜血飞溅,染红了青石地面。
惨叫声此起彼伏,转眼间,七人已去其五。
只剩下老妪和一个始终沉默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一直站在阴影里,直到此刻才缓缓抬头。他的眼睛很特别,一只是深褐色,另一只却是诡异的浅灰色。
“是你…”青衫客瞳孔猛然收缩,“原来你没死。”
年轻人不答话,只是缓缓抽出腰间的软剑。剑身薄如蝉翼,在残阳下泛着七彩的光晕。
“七彩琉璃剑…”白衣人忽然开口,“你是‘千面郎君’萧别离?”
年轻人依旧沉默,软剑却已如毒蛇般刺出!直取青衫客咽喉。与此同时,老妪的铁杖横扫下盘,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青衫客临危不乱,脚尖一点,身形陡然拔起,在空中一个转折,刀光如瀑而下!
“铛”的一声巨响,软剑被震开,铁杖也被格挡。但青衫客的虎口已经裂开,鲜血顺着刀柄滴落。
“把锦囊给我。”白衣人忽然上前一步,“我可以帮你。”
青衫客看着他,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片刻,他轻轻点头:“好。”
可就在白衣人伸手接锦囊的刹那,异变再生!
青衫客的刀突然转向,不是刺向敌人,而是直劈白衣人面门!
这一刀太快,太狠,太出人意料。
白衣人仓促后退,却已来不及。刀锋擦着他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你…”白衣人又惊又怒。
“你以为我不知道?”青衫客冷笑,“你才是幕后主使。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
白衣人沉默,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
良久,他长长叹了口气:“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因为我必须知道真相。”青衫客的目光锐利如刀,“为什么你要背叛师门?为什么你要害死师父?”
“因为他该死!”白衣人突然激动起来,“那个伪君子,他根本不配做我们的师父!”
青衫客摇头:“到现在你还要诬蔑他?”
“诬蔑?”白衣人凄厉地笑,“那你可知道,你手中的锦囊里装着什么?”
青衫客下意识地握紧了锦囊。
“装着一张纸。”白衣人一字一顿,“上面写着:咒由心生,心静咒解。”
一瞬间,庭院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风声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青衫客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茫然,再到彻底的绝望。
为了这个锦囊,他双手沾满鲜血,众叛亲离。可现在,有人告诉他,里面只装着一句空话?
“我不信!”他嘶声道。
“那你自己看。”白衣人冷冷道。
青衫客颤抖着手,想要打开锦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萧别离突然动了!
他的软剑如一道彩虹,直刺青衫客手腕。目标不是杀人,而是夺物!
变故太快,青衫客本能地闪避,却不料老妪的铁杖悄然而至,正中他后心!
“噗——”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面前的石阶。
青衫客踉跄几步,用刀拄地才勉强站稳。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他苦笑着看向萧别离和老妪。
萧别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从一开始就是。”
青衫客忽然明白了什么,目光转向白衣人:“所以,你早就投靠了他们?”
白衣人别过头,不敢与他对视。
“好,好,好…”青衫客连说三个好字,每说一个,脸色就苍白一分。
最后,他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悲凉:“为了一个谎言,值得吗?”
没有人回答。
只有风声呜咽,像是在为这场闹剧送行。
青衫客忽然将锦囊抛向空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墨绿色的影子。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刀动了!
刀光如电,如虹,如惊雷破空!
一刀,只一刀!
却仿佛斩断了时间,斩断了空间,斩断了一切恩怨情仇。
萧别离的软剑断了,老妪的铁杖折了,白衣人的肩膀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而青衫客,已经倒在血泊中。
他的胸口插着半截断剑,鲜血汩汩流出,在身下汇成一汪血泊。
残阳终于沉入西山,最后一线光芒消失在天际。
暮色四合,庭院里只剩下血腥味和死寂。
那个锦囊轻飘飘地落在血泊中,墨绿色的缎面被鲜血浸染,变得更加暗沉。那朵金线绣的昙花,在血色中若隐若现,仿佛真的只是一现即逝。
许久,白衣人挣扎着爬起,踉跄着走到锦囊旁,颤抖着手将其拾起。
他盯着锦囊看了很久,终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扯开了系带。
里面果然只有一张纸。
泛黄的宣纸,上面用清秀的小楷写着八个字:
咒由心生,心静咒解。
他看着这八个字,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庭院里回荡,比哭声还要凄凉。
“值得吗?”他自言自语,像是在问天,又像是在问地,更像是在问自己的心。
没有人回答。
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风又起,卷起几片枯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轻轻落下。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又仿佛,一切都已注定。
江湖就是这样。
有些人为了一个秘密可以付出一切,却发现秘密本身毫无价值。
有些恩怨纠葛了一生,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唯有刀痕还在,血还未干。
见证着这场无谓的厮杀,见证着人性的贪婪与可笑。
夜色,终于笼罩了整个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