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张桂花旋风似的冲进厨房,看到碗里那两个煎得正好的鸡蛋,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尖声道:“哎呀!你个作死的败家丫头!这鸡蛋是给你曼曼妹妹和家宝弟弟补身子的,你怎么敢偷吃!”
苏晚眼神凌厉看着张桂花说:“偷?我吃自己家里的鸡蛋,怎么就叫偷了?这个家,我难道不是一口人吗?”
张桂花被这眼神和反问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反了你了!这家里什么东西不是我的?我说给谁吃就给谁吃!快给我放下!”
苏晚迎着张桂花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以及苏父那带着惊愕与习惯性威严的注视,不慌不忙地将最后一口鸡蛋咽了下去。蛋香还在唇齿间萦绕,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张桂花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头都快戳到苏晚鼻子上:“反了!真是反了天了!苏大成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好女儿!偷东西还敢这么嚣张!家宝,她刚才是不是打你了?”
她一把拉过还在抽噎的苏家宝,寻求同盟。
苏家宝立刻会意,嚎得更大声:“爸!她掐我!还抢我鸡蛋!赔钱货坏透了!”
苏父苏大成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是一家之主,最看重脸面和规矩,虽然平日里对张桂花偏袒亲生子女睁只眼闭只眼,但苏晚今天这“忤逆”的行为,无疑是挑战了他的权威。他沉声道:“晚丫头,给你娘和弟弟道歉!把鸡蛋吐出来!家里什么时候短了你吃喝,让你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偷鸡摸狗?”苏晚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她抬起眼,目光清亮亮地看向苏大成,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看得苏大成心头莫名一窒。
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仿佛擦去的不是油渍,而是过去十几年忍气吞声的痕迹。
“我吃两个鸡蛋,就是偷鸡摸狗了?”苏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堂屋,“那你们背地里商量着,,要把我卖继母表哥家那个打死过老婆的神经病换俩百块彩礼,好给苏曼置办嫁妆,给苏家宝攒钱念书,这又算什么?”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猛地炸响在苏大成和张桂花的头顶!
张桂花的脸色瞬间煞白,眼神慌乱地闪烁,尖声道:“你……你胡咧咧什么!谁说的!没有的事!”
苏大成也是猛地一震,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破的窘迫和恼怒,他厉声喝道:“闭嘴!谁准你胡说八道的!”
“我胡说?”苏晚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你们在里屋说得那么起劲,当我耳聋吗?爹,我叫你一声爹,你把我当女儿了吗?在你眼里,我恐怕还不如这两颗鸡蛋金贵吧?鸡蛋还能给你们亲生的宝贝儿女补身子,我呢?我就是个能换钱的物件,是赔钱货,是吧?”
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脸色铁青的苏大成,和眼神躲闪的张桂花,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们都要把我卖了换彩礼了,我还不能吃两个鸡蛋?!”
“今天,我不仅吃了这鸡蛋,往后,家里的鸡蛋,有我一份!饭桌上的肉,有我一口!否则——”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目瞪口呆的苏曼,吓傻了的苏家宝,最后定格在苏大成脸上,声音冷得像冰:
“否则,那三百块彩礼,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我是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回,我光脚不怕穿鞋的,我说到做到!你们大可以试试,逼急了我,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精彩纷呈的脸色,端着空盘子,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回到了自己那阴暗狭窄的小杂物间,将门轻轻关上,也关住了门外死一般的寂静和即将爆发的风暴。
厨房里,只剩下煎蛋的余香,和苏晚那句诛心之言,在每个人心头反复回荡
厨房里,只剩下煎蛋的余香,和苏晚那句诛心之言,在每个人心头反复回荡。
堂屋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仿佛空气都被抽干了。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噼啪”轻响,成了这寂静里唯一的声音。
张桂花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却不是冲着苏晚紧闭的房门,而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哎呦我的老天爷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我辛辛苦苦为这个家操持,倒养出个白眼狼来啊!偷东西、打弟弟、现在还污蔑爹娘要卖她!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啊!苏大成你个没用的,你就看着你闺女这么作践我啊!”她惯会用撒泼打滚来模糊焦点,占据道德制高点。
苏曼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她确实知道母亲在为她相看人家,也隐约知道父亲在考虑西村那门“实惠”的亲事,但被苏晚这样**裸地在全家人面前捅破,尤其是“用卖她的钱置办嫁妆”这话,像一根针扎在她心上,让她既难堪又有一丝隐秘的羞耻。她拽了拽苏大成的衣袖,带着哭腔低声道:“爹……大姐她……她怎么能这么想我们……”
苏家宝被刚才苏晚的眼神和气势吓住了,此刻见母亲哭嚎,姐姐委屈,也瘪着嘴跟着哭起来,家里顿时乱成一团。
苏大成额头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苏晚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破了他作为父亲和丈夫最后那层遮羞布。卖女儿换彩礼,这事在村里不是没有,但都是私下里的算计,如今被亲生女儿当面揭穿,还带着那样决绝的反抗,让他颜面扫地,权威尽失。他想发火,想踹开那扇破门把苏晚拖出来教训,可那句“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和“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像冰冷的枷锁,箍住了他的手脚。他不敢赌,那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女儿,是不是真的敢鱼死网破。
他最终没能发出火来,只是猛地一跺脚,对着哭嚎的张桂花和抽泣的苏曼低吼道:“都给我闭嘴!还嫌不够丢人吗?!”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力与烦躁。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苏晚那扇紧闭的房门,那后面是一片他从未了解、也从未想去了解的沉默的反抗。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铁青着脸,背着手,脚步沉重地走出了堂屋,将一室的混乱与哭泣甩在身后。
门内,苏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静静听着外面的喧嚣、哭闹、以及最终苏大成那声压抑的怒吼和离开的脚步声。
她缓缓滑坐到地上,直到此刻,紧握的拳头才微微松开,手心里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破釜沉舟后的亢奋与疲惫。
刚才那番话,几乎耗尽了“原主”残留的所有怯懦,也耗尽了她初来乍到积攒的所有勇气。她是在赌,赌苏大成和张桂花对那二百块彩礼的重视,赌他们不敢真的把她逼到绝境。
现在看来,她赌对了第一步。
煎鸡蛋的香气似乎还隐约可闻,那是她为自己争取到的第一份“食物”,不仅仅是果腹,更是尊严和权利的象征。
她知道,今天的反抗只是一个开始。张桂花绝不会善罢甘休,苏大成的沉默也未必是认可。往后的日子,明枪暗箭只会更多。
但是,她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搓圆捏扁的苏晚了。
她抬起手,看着这双瘦弱却开始蕴含力量的手,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
从今天起,谁也别想再随意拿捏我。”她在心里默默说道,“鸡蛋要吃,肉要吃,自由,更要!”
窗外,夜色渐浓。苏家这个小院,注定要因为她的到来,掀起前所未有的风浪。而厨房里那缕即将散尽的煎蛋余香,便是这场风暴开启的第一个信号夜深了。
苏家小院却无人安眠。
张桂花在里屋压低声音,对着闷头抽烟的苏大成咬牙切齿地咒骂:“……反了她了!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死丫头肯定是中了邪,要不就是听了哪个杀千刀的挑唆!那事她怎么就知道了?大成,你得拿出当爹的款儿来,狠狠治她一顿,不然以后还得了?曼曼的嫁妆,家宝的前程,可都指着那……”
苏大成猛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晦暗不明。苏晚那双冰冷的、陌生的眼睛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那句“一分钱也别想拿到”。他烦躁地打断张桂花:“行了!还嫌不够乱?不就是吃两个鸡蛋吗,你先哄着她。先让她别闹安心的嫁过去
这事儿……容我再想想。” 震慑?他何尝不想。但苏晚那鱼死网破的架势,让他这习惯了在家庭内部说一不二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棘手。那二百块钱,像一根无形的缰绳,勒住了他想要扬起的手。
苏曼躺在自己稍显宽敞的床上,翻来覆去。耳边是母亲对大姐的咒骂,心里却反复回响着“用卖她的钱置办嫁妆”这句话。她一直知道母亲偏心,也知道自己享受了更多资源,但当这层温情的遮羞布被大姐毫不留情地扯下,露出底下冰冷的交易本质时,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难堪和……一丝恐惧。如果大姐真的豁出去了,自己的婚事会不会受影响?她第一次意识到,那个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的大姐,原来也有搅动这个家根基的力量。
苏家宝早已在哭累后睡去,但即使在梦里,也偶尔抽噎一下,仿佛还在为没吃到的鸡蛋和手腕的疼痛委屈。
而在那间狭窄、阴冷的杂物房里,苏晚并未入睡。
她靠坐在板硬的床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打量着这个“家”分配给她的角落。除了一张破床,一个掉漆的木头箱子,几乎别无他物。空气里,属于原主的懦弱、哀伤和绝望似乎还没有完全散去,但更多的,是被她带来的那股不屈的意志所填充。第二天天一亮,灰蒙蒙的天光刚刚透进窗户,苏家小院便苏醒了。但这份苏醒里,带着一种与往日不同的、紧绷的寂静。
张桂花依旧是起得最早的,在厨房里弄得锅碗瓢盆叮当响,但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火气。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尖着嗓子指挥苏晚起来干活,甚至连苏曼和蘇家寶的叫起声都带着几分心不在焉的烦躁。
苏晚几乎是一夜未眠,但她还是在天亮的同时睁开了眼睛。眼底有些血丝,眼神却清亮锐利。她利落地起身,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裳,仔细地将头发梳好。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能再有任何邋遢和怯懦的表象。
当她推开杂物间的门走出来时,堂屋里正在摆早饭。依旧是稀粥、窝头和一小碟咸菜。张桂花正把一碗明显稠得多的粥放到揉着眼睛的苏家宝面前,看到苏晚出来,她眼皮狠狠一跳,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习惯性地呵斥,但最终只是阴沉地瞪了她一眼,重重地把盛咸菜的碟子顿在桌上。
苏曼已经坐在桌边,眼神躲闪,不敢与苏晚对视,只低头小口喝着粥。
苏父苏大成坐在主位,沉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笼罩着他看不出情绪的脸。
苏晚像是没感受到这诡异的气氛,径直走到桌边,在自己的老位置坐下——那通常是距离饭菜最远,也是最不方便夹菜的位置。
桌上放着四个窝头,三个明显大些、白些,另一个小而黑黄。按照惯例,那小而黑黄的,是苏晚的。那碟咸菜,也惯例是放在苏家宝和苏曼面前。
苏晚坐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拿那个属于自己的、最差的窝头,而是目光平静地扫过桌面。
她伸出手,没有去拿那个小黑窝头,而是直接越过它,稳稳地拿走了原本应该属于苏曼或者苏家宝的一个大白面掺玉米面的窝头。
“你!”张桂花猛地抬头,眼睛瞪圆了。
苏曼也诧异地看向她。
苏晚仿佛没听到,又将那碟咸菜往桌子中间推了推,让自己也能轻松够到。然后,她端起属于自己的那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用筷子搅了搅,抬眼看向脸色铁青的张桂花,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娘,从今天起,家里的饭,我吃多少,盛多少。干活我不少干,饭桌上看齐,不过分吧?”
她又看向闷头不语的苏大成:“爹,您说呢?”
苏大成夹着烟卷的手指抖了一下,烟雾后的眼神复杂地看向苏晚。他想拍桌子,想骂她没规矩,但昨晚她那句“卖女儿换彩礼”和鱼死网破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他喉咙里。他最终只是狠狠吸了一口烟,含糊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吃你的饭!”
这话没有明确支持,但也没有反对。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的。
张桂花气得胸口起伏,却见当家的发了话(虽然是含糊的),又想到那二百块彩礼,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骂声咽了回去,只能用力剜了苏晚一眼,把筷子摔得啪啪响。
苏家宝懵懂地看着这一切,想嚷嚷为什么大姐拿了他的大白窝头,却被张桂花一把按住,往他嘴里塞了一筷子咸菜。
苏晚不再说话,低下头,开始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手里的窝头,喝着碗里的粥。窝头粗糙,粥水稀薄,但这是她凭借自己的抗争,换来的第一顿“平等”的早餐。
饭桌上只剩下沉默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声。
阳光渐渐明亮起来,透过窗户照进堂屋,恰好落在苏晚挺直的脊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