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为什么?”沈简舟脸上露出不解,“这种稀有度的信息素,几千万人里都未必能有一个,是极其珍贵的科研样本。而且你不喜欢吃榴莲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天然的困惑,仿佛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拒绝榴莲,更无法将“稀有”和“自卑”这两个词联系起来。
朱子澄哭笑不得地说:“我还真不太喜欢榴莲,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陆先生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的信息素稀有可贵!”
“哥,你听我的,不妨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的信息素是那种……呃,怎么形容呢,就是特别有‘存在感’,特别容易引人侧目,甚至让人回避的类型,长久以来周围人对陆先生都是什么反应?他租房为什么一次次被拒?找工作为什么碰壁?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他信息素的味道吗?”
受朱子澄这番话的启发,沈简舟开始尝试理解这种他从未考虑过的视角。
朱子澄见他听进去了,趁热打铁道:“哥,你可能不这么认为,但你接近他的方式,在陆先生看来,可能不是在认同他的独特,反而更像是在不断地提醒他,‘你和别人不一样,你这个味道是问题,我们需要研究它’。”
“你越是强调科研价值、稀有性,或者是以提供住处这种方式来接近他,他可能就越会觉得这是一种变相的怜悯,或者是你对他这份特殊的利用,他心里那根刺就扎得越深。”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并不是强行追着他谈合作或者给他安排住处,而是得先让他感觉到,我们看到的是他这个人,而不仅仅是他那榴莲味的信息素。得让他明白,我们尊重他的感受,理解他的处境,而不是只把他当成一个稀有或罕见的样本。”
车内陷入长时间的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沈简舟仔细消化朱子澄的话,语气里带着恍然和自责:“子澄,你说得很有道理,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只从研究和解决问题的角度出发,忽略了他最真实的感受。”
朱子澄:“对对对,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沈简舟虚心求教:“那我接下来该如何做,才能解除他对我的误会和抵触?”
“真诚!”朱子澄强调道,“哥,真诚的态度必然要摆在第一位。你首先得让他感觉到,你不是冲着他那特殊的信息素来的,而是真心想和他这个人沟通,为他解决实际的困难。”
他掰着手指头举例:“最好别再一上来就提研究啊、样本啊这些让他敏感的词。你可以先为之前两次不太愉快的见面,正式、诚恳地道个歉,承认自己方式不对,没顾及他的心情。然后……可以试着站在他的角度,提供一些他真正需要的、却又不好开口的帮助?”
“比如有没有什么渠道或方法,能帮他绕过信息素的限制,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或者,如果他实在介意租房,有没有其他更隐蔽、更不打扰人的方式能解决他的住宿问题?让他看到,你是想帮他,而不是‘研究’他。”
沈简舟摸到窍门:“我明白了。我要抛开研究员的身份,先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理解和帮助他。”
“对!就是这样!”朱子澄一拍大腿,“让他觉得你是个能沟通、能信任的人,而不是一个只盯着他信息素的研究员。没事,哥,你肯定能把握好分寸。”
沈简舟原本迷茫的神情变得清晰而坚定,显然从他的话语里找到新的方向和信心。
朱子澄心里清楚沈哥虽然科研能力顶尖,但代表公司去邀请研究对象、处理这种需要人情世故的场面,还是头一遭。
他自认在人情世故这方面的经验比沈简舟更丰富些,便主动请缨道:“哥,你要是觉得没把握的话,下次再去的时候,可以带上我一起。”
沈简舟却拒绝了:“不用,子澄,这次我想自己试试。”
朱子澄了解他的性子,爽快应道:“好,反正我还是那句话,需要我做什么随时吩咐。”
“好。”沈简舟系上安全带,“我们先回去吧。刚才我隐约听到他在门口打电话,他似乎是要去外地办点事。我们等他回来再说。”
朱子澄利落地发动车子:“好嘞!”
***
陆遇安与那位果园农场主相谈甚欢,两人竟意外地投缘,当天下午便签定了承包合同。
农场主名叫杨云乐,也是一个Alpha,因个人经济原因,不得已出售经营多年的果园。
但他对这片土地感情深厚,也舍不下操持半生的行当,便提出愿意留下来帮陆遇安打理果园,从老板摇身一变,变成了打工者。
陆遇安自然是满心愿意,杨云乐虽然没比他大几岁,但经验老道,不仅试种过榴莲,还试种过其他热带水果,有着丰富的种植经验和上下游联系渠道,这对陆遇安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更让陆遇安感到宽慰的是,他们两人颇有些惺惺相惜,很快便成了朋友。很大一个原因在于他们都与“常规”的信息素味道不同——陆遇安是浓郁的榴莲气息,而杨云乐的信息素则是一种……陆遇安形容不好,略带潮湿,近似于尘封旧物般的霉味,有点像车库或地下室的味道?
不过陆遇安私下觉得,相比起来,还是自己的榴莲味杀伤力更大一些。他倒不是反感榴莲,要不也不可能来乡下承包果园了。
他只是单纯不喜欢榴莲味出现在自己的身上,不喜欢自己信息素的味道,也不喜欢自己因为榴莲味信息素遭遇的这一系列困境。
因为两个人相处得太投机,陆遇安干脆回Z市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直接在果园住了下来,与杨云乐同吃同住,一起忙里忙外,着手张罗果园的翻新和榴莲的引进。
这一住就是大半个月,他从杨云乐那里学到了大量实用的种植知识,也暂时将城市里的那些烦心事抛在了脑后。
陆遇安感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惬意,觉得这果园生活简直是为他量身定造。不仅空气清新,环境自在,还有投缘的朋友相伴,日子充实又舒心。他甚至觉得,若能一直这样,顶着这身榴莲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果然,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他美滋滋地想。
然而,这份宁静在他忙完上午的活,走回住处时被打破。
他一眼就瞥见了那辆与周遭田园风光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以及那个从车上下来的、熟悉又讨厌的身影。
怎么又是他啊!
陆遇安的笑容瘫在脸上,话到嘴边居然卡壳了:“沈……怎么又是你?”
大半个月不见,他发现自己把对方名字忘了。
“我叫沈简舟。”沈简舟语气平和地纠正,居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直接切入合作或提供帮助的话题。
他看着陆遇安沾上泥土的裤脚和晒黑了些的肤色,似乎在斟酌语句,然后才开口:“这次贸然找来,打扰你了,我实在很抱歉。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更不想听什么研究的事,我来也不是说这些内容的。”
嗯?转性了?陆遇安内心的警铃降了一个分贝,但依旧保持高度警惕。
沈简舟按照打好的腹稿说:“我此次不是以清源生物科技研究员的名义,而是仅代表我个人。首先,我想为之前两次糟糕的见面正式向你道歉。我太急于求成,只盯着你的信息素价值,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方式非常不妥,给你造成了困扰和冒犯,真的很对不起。”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长势不错的果园,真诚地说:“我看到了,你在这里做得很好,这片果园很有生机。我理解你为什么选择这里,城市里的遭遇确实令人沮丧……我这里并没有任何嘲讽或者勉强你的意思,真的。”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陆遇安心里嘀咕。
但对方这番放低姿态,让他堵在心口的那股气不自觉消散了一点。
“总之,无论你是否同意与清源科技合作,我都尊重你的决定。还有……如果你愿意的话,或许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沈简舟说完,在陆遇安惊诧的目光中,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
陆遇安被他这一连串操作弄懵了,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这唱的是哪一出啊?苦肉计?先礼后兵?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下文。
恰在这时,杨云乐哼着小曲从果园小道走来,看到门口站着生人,热情地招呼道:“遇安,这是你朋友吗?来了怎么不让人家进屋坐?正好到饭点了。”
“你说你,朋友要来怎么不早告诉我一声啊,还好我昨晚去集上买了肉,要不咱们怎么招待?”他虽然热情,却习惯性地保持着一段距离,显然是顾虑自己的信息素。
谁跟他是朋友啊?陆遇安下意识想否认:“他不是我……”
沈简舟却上前一步,朝杨云乐伸出手,语气自然得仿佛真是那么回事:“那就打扰了。你好,我叫沈简舟,是陆遇安的朋友。”
陆遇安:“??? ”
我什么时候说你是我朋友了。
杨云乐愣了一下,迟疑地看了看自己沾着泥土的手,又看了看对方干净整洁的衣着,没敢伸手:“啊啊,你好,我叫杨云乐。我这信息素……味道有点冲,别熏着你。”
他往后缩了缩身子,那是长期被排斥后养成的习惯。
沈简舟的手并未收回,语气平和地说:“杨大哥怎么这么说?每一种信息素都是独特的,没有高低之分。就好比杨大哥经营这样一片生机勃勃的果园,这与信息素又有什么关系呢?”
杨云乐的眼眶发热,他受宠若惊地在衣襟上擦了擦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握了上去。
他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毫不避讳、甚至带着尊重与他接触的人了。这一刻,他对这位突然造访的沈简舟好感骤增。
陆遇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沈简舟那样自然而真诚地对待带着“地下室味”信息素的杨云乐,没有任何回避或嫌弃。这与他之前印象中那个只盯着自己这个“稀有样本”、不近人情的研究员形象截然不同。
他……好像也不完全是装的。
陆遇安心里那堵坚硬的墙壁,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原来这个人并不只是活在自己那个高高在上的研究世界里。他那份突如其来的道歉和此刻的表现,是真的带着几分笨拙却真实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