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浪闻莺 第96章 第 96 章

老扬回来了，医护人员跟车开回了扬州。

扬柳在医院门口等着他，老扬坐着轮椅被推下来。扬柳眼泪唰一下就止不住，两行眼泪接力一样地向外流，根本停不下来。

单荫已经可以抛弃拐杖，但走路还是不利索，他慢慢地扶着扬柳走过去。

老扬看见她的刹那，嘴上笑着，可眼里同样布满了泪水。

两个人抱在一起，多年未见，扬柳的委屈一下子倾泻而出。

单荫轻抚着她，“走吧，进去先做检查。”

老扬看着单荫，冲他点点头。他张着嘴但却发不出声音，单荫弯腰：“我明白，叔，您不用说了。”

扬柳也发现，老扬不能发声了，她慌乱抬头看着单荫。

单荫安慰她：“先进去做个检查，让医生慢慢说。”

一行人进了医院，飞回国前，已经给老扬做了全面检查。这次回国后，医生又做了一遍，最终得到的结果一样。

老扬的病情只在维持，偏瘫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失语症要看后期恢复，没人敢给他们一个准确的保证。

扬柳明白，老扬这个病这么多年，再经过这么一折腾，想要恢复到之前的情况已经很难了。

她心中有愧，只能不住地恳求医生，希望老扬能够得到最好的救治。

单荫扶着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只需要把自己心情照顾好，然后好好陪着叔。”

扬柳听了单荫的话，靠在门边发呆。

晚间，扬柳亲自给老扬喂饭，老扬也很配合，一切都像回到了当初扬柳还在小白的茶馆上班的日子。

单荫问她，“现在还会弹吗？”

扬柳：“会，可谈的不好了。搁了几年都没练过，手生了。”

单荫：“反正现在也没事情，捡起来吧。”

扬柳想想，也好，总得再找个谋生的活。

单荫却道:“工作是次要的，只是生活总要有点寄托。”

扬柳笑笑，“我明白。”

他们在扬州住了有小半年，老扬已经稳定了，平日扬柳会在小白的茶馆兼职个琴师，单荫的腿也好起来了，快走起来也看不出什么。

老扬心疼扬柳，虽然还说不出来话，但是可以比比划划的沟通了。

他劝扬柳，和单荫出去走走，别总在医院里和他作伴，现在正好恢复地也还好，给她放个假。

扬柳开始还不肯，她和老扬阔别将近有六年的时间，怎么能撇下他一个人自己去旅游。

老扬笑她过于紧张，自己现在安全着呢，她去放松一下回来换换心情也好。

扬柳知道老扬这是为她着想，她自从陵州回来到接回老扬，其实一天都没有休息过。她这几年经历了太多，老扬也没有问起太多，只问她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她点点头，“就算结束了吧，以后可以过安生日子了，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老扬又问她单荫是谁？

扬柳：“是帮我们的人。”

老扬：“那是个好人。”

扬柳笑笑，“对我们来讲，他算个好人。”

老扬没听明白，扬柳也没再解释。这段日子，单荫也一直帮着扬柳照顾，还特意请了个护工。

医生告知，老扬最好在医院先康复一段时间，有最权威的医疗团队照顾，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半年老扬也看出单荫虽然话不多，可是对自己和扬柳都很好，他的医护也都是单荫专门为她找的。

如果换做从前，老扬一定会问扬柳他们之间是不是有其他的交换，可现在的老扬已经不会再问了。他知道这个女儿已经长大了，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了，他已经无法为女儿做些什么了，只能相信她，依靠她。

老扬见扬柳不听话，便又找来单荫，想让他带着扬柳出去走走。

单荫明白这事父女俩都为对方着想，他接受了老扬的委托。

当日，他就买好了机票，带扬柳出去散心。

扬柳不肯，单荫：“你爸开一次口不容易，你总得听听话。”

扬柳：“你凭什么擅自做主？”

“那是老爷子的意思，我只负责执行，你负责跟着我走。”

扬柳没犟过他，跟着他走了。

直到上了飞机，扬柳都还不清楚，她要被带到哪里。当飞机降落在太平机场的时候，扬柳笑了，“原来是回到你家里了。”

单荫：“是啊，带你来认认门。”

扬柳笑笑，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来哈尔滨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是跟着老扬一起，她小小的一只，还能被人抱起来。

上一次是冬天，这一次是夏季。现在的天气对比起南方，好似在避暑。

下了飞机，单荫带着林苘就往停车场去，他拿出钥匙，熟练地找到了停车位，一辆十分普通的帕萨特停在那里，上面积了一层薄灰。

扬柳：“这车子一直停在这里？”

单荫：“我爸以前开的，那辆车已经找不见了，我就买辆同款。一直停在这儿，等我回了就开它。”

单荫自己开车，林苘坐在车上，车子驶出停车场。林苘惊讶于他竟然没有缴费。

单荫笑笑：“我买下了这个停车位。”

扬柳：“这里也能买？”

“只要给的足够多，没什么做不到。”

当车子行驶在路面上，扬柳把车窗摇下，狠狠闻了一口风中的味道，风里流动的清爽，让她不觉沉醉。

单荫望着她欣喜的样子，问道：“你来过这里？”

扬柳啊了一声，单荫又重复了一遍。她这才从窗户外探头回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也太小了。”

单荫：“有什么记忆吗？”

扬柳：“吃过糖葫芦，这里的糖葫芦很好吃。我记着山楂红彤彤，从来没吃过那么大的山楂。”

单荫：“还想吃吗？”

扬柳：“现在是夏天，现在也有？”

单荫：“只有想不想，没有其他选项。”

扬柳笑道：“想。”

单荫带扬柳先去了一处陵园，下午的天气不太晴朗，天上是灰蒙蒙的光景。车子开的也不快，地面湿滑，早上下过一场雨。

两个人抵达陵园的时候，还剩下最后一丝的光，单荫指着这个墓碑：“这是我姥姥，我妈的骨灰也埋在这儿。” 他又指着旁边一处，“小莺的我也放在这里了。”

扬柳：“你父亲呢？”

单荫：“葬在北城了，那时候情况太复杂，我奶奶要归族谱，两个人分开葬了。”

扬柳：“那你也要入族谱吗？”

单荫：“我的名字已经在族谱上了。”

扬柳诧异地眼神看向他，又慢慢恢复如常。

单荫：“我奶怕我和小莺被抓着，就直接入了，也省得后续麻烦。”

扬柳刚想问，单荫似乎直到她想说什么，先一步道：“等我死了，千万别给我埋进这里头去，活着就给他们忙活一辈子，死了还得继续忙活，下辈子我想过过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日子。”

扬柳撇嘴笑，“得了，别说这些。”

扬柳还没站太久，天色就全黑了。

单荫一双手捂在她脸上，“刚下飞机，有点累吧？”

扬柳被他捂得，嘟着嘴讲话，“不累，应该陪你看看的。”

单荫用力挤了一下她的脸，却很快收住，末了笑笑，“你婆婆看见你的孝心了，走吧，回家看看。”说完牵着扬柳的手，往车边去。

扬柳哼了一声，“你倒是比在陵州放松，看来真是到了你的地盘了？”

单荫笑，拉下手刹，“走着，带你去我的地盘看看。”

单荫开车带她在哈尔滨晃悠，路上行人纷纷，车子也匆匆赶路，只有他们两个不紧不慢。

单荫左拐右拐，真带她找到了一家卖糖葫芦的。扬柳激动不已，单荫停下来给她买了两串不同的。走了没一会儿，还有卖栗子的，单荫又停车给她买了一包。

两个人走走停停这一路，其实吃了没多少，可这样的日子对两个人而言，是久违了。像是老扬带她第一次来哈尔滨的时侯，她也买了许多的零食，听着老扬给她讲故事。

单荫想起，他小时候，单莺也是这样的，喜欢向他要东西吃。那时他的零花钱都攒下来买球鞋，每次都是他要单莺去找姥姥要钱，结果两个人分赃不均，单莺总是最后要闹脾气，单荫就是靠这些零食给她哄住。到了今天，他还依然能够记得他们住的那一区里哪一家卖的炒花生最香，哪一家冬天卖的糖葫芦是最甜的。

扬柳：“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和老扬来旅游，他总是能带我去各种各样好玩的地方，永远不重样。”

单荫把车子开到一家旧居民楼的停车场，小区楼下还有小孩子在玩摔炮扬柳苘刚下车，炮摔在她脚边，吓了她一跳。

单荫大手直接给她揽过来，笑了，“这叫摔炮，扔在地上就放了，你没玩过？”

扬柳惊魂刚定，“还真是第一次。”

单荫去找那几个还在玩闹的孩子要了几个小鞭，给了扬柳一个，“试一试。”

扬柳对这东西还有些恐惧，不敢接，单荫把小炮放在手里颠了两下，“试一个，小孩都敢玩，你不敢？”

那几个小孩也凑过来，“姐，摔一个，这个特别简单。”

两个小孩才六七岁，从兜里掏出一个甩鞭扔在地上，噼啪一下就炸了。

扬柳突然乐了，单荫：“有点意思吧？”

扬柳从单荫手里取了一个，几个小孩像是在教她，狠狠地摔在地上，扬柳有样学样也使劲儿狠狠扔在了地上。

炸了一声，几个小孩拍手，扬柳笑笑，把单荫手里的那几个都给扔没了，也尽了兴。

单荫带她走进灰突突的居民楼内，里面的墙皮有些斑驳，刷的还是绿白的油漆，这楼房年头很久了。

走到四楼，在一栋防盗门前单荫停住，他取出钥匙，在那个已经有些生锈的锁眼里捅了进去。屋内的家具全都齐全，屋子里还有暖气。

单荫在门口把鞋脱了，扬柳跟着他一起脱了，客厅里原本挂画的地方被取了下来。

扬柳见屋内一尘不染，灵台上的香燃断了撒在香炉内，“你经常来？”

单荫：“回国之后，两个月会回来一次，打扫一下。”

扬柳：“你收拾的很干净，这就是你小时候住的地方？”

单荫：“是，这房子一直没卖。家里没了人后，也没有人再来打理了。我在詹先生身边站稳脚跟后，想办法让人回国帮我拿到了钥匙。直到后来我做了主，就自己来打理了。”

单荫将一家人，姥姥和妈妈还有单莺的照片都摆着，旁边还留了一个位置。

扬柳指着最旁边的空位，“那不会是你留给自己的吧？”

单荫抽起根烟，“你猜对了，就是留给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