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检查病马,发现大部分都应是得了风寒,还有一些则是外伤感染引发了炎症。
为证明自己价值,保住性命,苏清晚干脆搬到马厩旁小帐篷,与军马同吃同住。她每日天未亮便起身,清理马厩、喂食、喂药,处理伤口。她甚至将自己粮物省下来,混着草药煮成粥,喂给那些虚弱的病马。
棕棕也十分懂事,总跟在苏清晚身边,有时还会将草药篮子推到她面前,像一个随身小助手。
努力没有白费,几日后,那些生病的军马渐渐有了好转,有的已能站立行走,有的也不再咳嗽,精神好了许多。军营里的士兵见她真能治好马,对她也日渐缓和,开始称呼她为“苏兽医”,有时还会给她送些吃的。
士兵们也开始与她聊天,士兵们的口中,苏清晚得知凌肃被指控与敌国勾结、里应外合,导致粮仓被偷、马匹受伤,因此被剥夺官职,关入大牢等候发落。
这日,苏清晚应一名士兵之邀,去为他家牛羊看病。
回程路上,苏清晚看见一队士兵押着一辆囚车走过。囚车里坐着一衣衫褴褛的男子,头发散乱,满是灰尘和伤痕,双手和双脚都戴着沉重镣铐,脏污的衣物洇开暗红。苏清晚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人竟是凌肃。
昔日高高在上、冷漠高贵的凌将军,如今落魄如丧家犬。路边有几名士兵看到囚车,还朝着凌肃扔石头、吐口水,谩骂不已。
凌肃垂着头,墨色长发遮住脸庞,让人看不清神情,瘦削的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愤怒的。
苏清晚心中生出一丝不忍,再怎么说,是凌肃给了她照料棕棕的机会,让她有了立身之本。可转念一想,又有些解气。当初凌肃那么不分是非地害她被鞭打,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天道轮回。她没有停留,加快脚步,朝着马厩的方向走去。
然,木秀于林,她在军营里的名气越来越大,很多士兵都来找她给马看病,这引起了李医官的不满。
李医官是军营中的老医官,素来高傲,视医术为立身之本。今苏清晚一个流放犯,竟抢了他心中自然嫉恨,于是诬陷苏清晚为凌肃同党,留在军营里打探消息,伺意作乱。
军营里的将领本就对苏清晚这个流放罪人心存疑虑,听闻风言风语后,立即下令把苏清晚调离了马厩,派她去扫马粪。
清扫马粪极为辛苦,每日都要与堆积如山的马粪打交道,身上会沾满难闻的气味。很多士兵看到苏清晚,都避之不及。但苏清晚并未抱怨,她知晓如今她已比原主好很多。只要能保住性命,再脏再累的活她都能忍受。
她每日默默清扫马粪,从清晨忙到深夜,胳膊酸得抬不起来。棕棕总是陪伴在她身边,每当苏清晚累时,棕棕就会用头蹭蹭她的手,像是在安慰她。有了棕棕的陪伴,苏清晚觉得再苦再累也值得。
这日,苏清晚正扫马粪,忽闻两个士兵在不远处聊天。
“你听说了吗?总医官说那些病马,若是再过几天还不能彻底好转,就要将病马都处死,说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是啊,我昨天去马厩时,那些马依旧没什么精神,恐怕是真的没救了。真可惜啊,那些马都是上过战场的好马。”
苏清晚心中一紧,她抬头看向马厩的方向,恰好看到棕棕正欢快地在草地上吃草。虽然它的腿伤还尚未痊愈,却依旧像个无忧无虑的孩童般,时不时地甩甩尾巴,或者低下头啃一口新鲜的青草。
苏清晚的心揪了起来!
虽然棕棕不一定在被处理的病马名单,但已是她在这个时代的亲人,她必须想办法救下那些马,不让棕棕有一丝丧命的可能!
她偷偷来到军营的病马厩,里面关押着十几匹马。这些马比之前她治过的马病得更严重,有的已经奄奄一息,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她蹲下身,仔细检查病马。马匹的症状极为奇怪,是种她从未见过的病症。她用前生所学给马喂药,都未见起效。
苏清晚十分着急,满脑子都是病马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画面,在马厩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啪嗒”,她的脚不小心踢到了一个东西,她起身一看,是那本医书。
这书自被她收起后,就一直放在床角。她不觉得古代的医术能胜过现代,所以她从未看过。如今走投无路,她捡起医书,翻开看了起来。
里面是陌生的字体,还有很多插图,画着各种草药和动物的病症,还有一些针灸的图谱。
她心中一颤,她曾在课上听教授讲过蒙古传统医学中治疗马匹的针灸疗法,没想到此时,这国家宝贵非遗的传书竟被她看到。
她紧紧攥着本蒙医书,心脏砰砰直跳。
她快速翻阅,目光停在一幅插图上,那里画着匹病马,连蹄子上的细微肿胀都与军营里的病马一模一样。
可兴奋劲儿没持续多久,现实的难题就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书中记载的草药她很难找到;针灸的穴位图谱虽然画得详细,但她连最基础的施针手法都不懂;而且军营里的人本就对她心存芥蒂,李医官更是处处针对,就算她真的研究出救治方法,也未必有人愿意相信她。
接下来几日,苏清晚一边扫着马粪,一边偷偷研究医书。
棕棕似是看出她有心事,不再像往日一样围着她蹦跳,而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用温暖的身子蹭一蹭她手臂,似是在给她打气。
这日午后,苏清晚坐在石头上,拿个用干草布偶来练习针灸。她对照着图谱,拿着一根细针,小心翼翼地往布偶上扎。
可木针要么扎偏,要么直接戳穿了布偶。
“唉,怎么这么难啊。”苏清晚沮丧地把针扔在地上,双手撑着脸颊,看着不远处在啃青草的棕棕。棕棕似乎察觉到她的低落,叼着几根新鲜的青草跑过来,把草放在她的手心里,用头轻轻蹭了蹭她的下巴。
“棕棕,谢谢你。”苏清晚摸了摸棕棕柔软的鬃毛,心里更不是滋味,“要是我连你都保护不了,我还有什么用啊。”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苏清晚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士兵站在不远处,神色严肃地看着她。这个士兵她有印象,名赵武,之前曾找她给自家马治过伤,为人还算正直。
“苏兽医,你在这里做什么?”赵武走过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布偶上,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苏清晚连忙把布偶和针藏到身后,有些尴尬地说道:“没什么,就是随便玩玩。”
赵武没追问,而是蹲下身,低声说道:“苏兽医,我知你懂医术。有一件事所托,事成之后,报酬随你提。”
苏清晚心中一动,连忙问道:“赵大哥,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
“是这样的,”赵武顿了顿,眼神变得凝重,“监狱里有个犯人,受刑很重,如今奄奄一息,随军医官无人愿去治。我想请你乔装成送饭的杂役,去给那个犯人治病。”
苏清晚皱了皱眉,监狱里的犯人大多是十恶不赦之徒,她不想惹麻烦。可一想到赵武所说,她又犹豫了,如果能得到其帮忙,说不定就能治好那些病马。
“那个犯人是谁?”苏清晚问道。
赵武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那个犯人,是凌肃。他现在被冠上叛徒的名名,医官们怕惹祸上身,都不愿意去。”
“凌肃?”苏清晚心里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赵武要她救的人竟然是他。一想到当初凌肃冷漠地看着她被鞭打的场景,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可转念一想,凌肃现在是阶下囚,浑身是伤,正是她练习针灸的好机会。
反正他现在动弹不得,就算她真的扎错了,也没人会知道。若能能拿到草药,救下棕棕,就算是给凌肃治病,她也认了。
“好,我答应你。”苏清晚咬了咬牙,说道,“不过你得保证,事成之后,你必须给我草药,而且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赵武大喜过望,连忙点头:“你放心,我说话算话!明日一早,我就带你混进监狱。”
第二天清晨,苏清晚换上了一身灰色的杂役服,脸上抹了些泥土,把自己打扮得灰头土脸。赵武则拿着一个装满饭菜的食盒,带着顺利混进了监狱。
监狱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苏清晚跟着赵武来到一间单独的牢房前,牢房的铁门锈迹斑斑,透过铁栏杆,她看到凌肃正躺在冰冷的稻草上,身上的布满干涸的血迹囚服破烂不堪。他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上布更是肌无完肤,伤口甚至隐隐化脓溃烂。
赵武打开牢门,低声对苏清晚说:“我在外面帮你望风,你尽快治疗,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苏清晚走到凌肃身边,蹲下身,用脚踢了踢他的胳膊:“喂,你还活着吗?”
凌肃缓缓睁开眼睛,血丝布满了干枯的眼瞳。
他看到苏清晚,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虚弱地说道:“是你?你来看我的笑话吗?”
“我可没那闲工夫。”苏清晚翻了个白眼,从怀里掏出工具:“有人请我来给你治病。我丑话说在前面,我没学过正统的医术,要是治不好你的病,或者不小心把你治死了,你可别怪我。”
凌肃冷笑一声,闭上眼睛,嘲讽道:“一个流放罪人的医术,能有多高明?你要是想趁机报复我,尽管动手,我凌肃还不至于怕你个小子。”
苏清晚被噎了一下,火气顿时上来了。她本来还觉得凌肃有些可怜,可现在看来,这家伙就算成为阶下囚,依旧改不了那高高在上的臭脾气。
“怕?我有什么好怕的?”苏清晚挑眉,一把扯开凌肃破烂的囚服。囚服下的皮肤布满了伤痕,新伤叠着旧伤,有的地方还在渗着血珠,看起来触目惊心。
不过她想到之前那顿鞭子,立刻就硬下心来,将酒洒在伤口上,又用纱布将伤口包扎,糊了点草药上去。
苏清晚的动作粗鲁无比,凌肃疼得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睛,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她:“你干什么?!”
“干什么?给你治病啊。”她一脸无辜地拿起银针,在凌肃的身上寻找着穴位,“你现在浑身是伤,多处骨折,要是不尽快治疗,就算不死,也得落下终身残疾。不过你放心,我会尽量小心的。”
她眼神里还带着一丝狡黠,凌肃看着她手里闪着寒光的银针,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想挣扎,可浑身的伤痛让他连动一下都异常困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清晚把银针对准了他的穴位。
“嘶——”银针刚扎进皮肤,他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能感觉到一股刺痛顺着穴位蔓延开来,比鞭子抽打还要难受。他咬着牙,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却倔强地不肯再发出一点声音。
苏清晚一边扎针,一边偷偷观察着凌肃的反应。看到他疼得脸色发白,却依旧强撑着的样子,心里暗暗偷笑,让你之前那么冷漠,让你还嘴硬,这点疼只是利息而已。
她按照医书,将银针一根根扎进凌肃身上。虽她手法生疏,有时会不小心扎偏,让凌肃疼得浑身发抖,但总体来说,还是按照图谱完成了施针。
“好了,针已经扎完了,你忍一会儿,等半个时辰后我再把针拔出来。”苏清晚收起书,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走到牢房的角落里,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凌肃躺在稻草上,浑身的刺痛感还在持续,他能感觉到有一股热气在体内流动,僵硬发冷的四肢似乎也稍微放松了一些。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苏清晚,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流放罪人,好像真的懂一些医术。
“你真学过一点医术?”凌肃忍不住开口问道。
苏清晚看了他一眼,故意说道:“这是我家传医术,厉害吧?不过像你这种大人物,肯定是看不上的。”
凌肃沉默了,他确实没想到苏清晚真的懂医术。他想起之前在荒原上,苏清晚给小马治伤的场景,心下抱愧,当初怎能误会他,对他拔刀相向。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苏清晚站起身,走到凌肃身边,开始给他拔针。拔针的动作比扎针轻柔了许多,凌肃的疼痛感也减轻了不少。
“好了,今日治疗结束。明日我会再来给你换药。”她收起银针,对凌肃说道。
牢房也外传来赵武声音:“苏兽医,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
苏清晚应了一声,转身朝着牢门走去。倏地,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对凌肃说道:“对了,我叫苏清晚,不叫‘小子’,也不叫‘流放罪人’。还有,你可别想着报复我,报复医生天打雷劈。”
苏清晚离开了牢房,留下凌肃一人,看着栏杆外射进来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