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晚是被冻醒的。
刺骨寒意从身下破草席渗出,钻肌入骨,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睁开眼,入目是低矮土坯墙,墙角凝着薄薄白霜,霉味和汗臭味交织,呛得她连连咳了两声。
苏清晚想欲撑身坐起,却觉浑身酸痛如被车碾,尤其四肢,稍微一动便疼得钻心。
她垂眸看身上,一袭灰扑扑的粗布囚服裹身,衣上沾着尘土与不明污渍,领口和袖口更是油光发亮,酸馊之气刺鼻。
这不是她的身体。
倏然间,一段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
原主亦名苏清晚,三月前随父流放至漠北军营。
为保周全,父亲助她扮作男装,未料其父受凉染了风寒,不久便撒手人寰,只
余原主孤苦一人。原主性子怯弱,在流放队伍里屡造欺凌,昨日因不愿交出整个窝窝头,被几名流放犯按在地上殴打,疼痛无比的原主撑着躺上床,便一命呜呼了。
就在这时,土坯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冷风裹着沙砾灌了进来,穿透了她单薄的衣服。
三名穿着同款粗布囚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为首者身材魁梧,脸上一道狰狞刀疤,眼神凶狠地盯着苏清晚。
“哟,我们的‘小少爷’醒了。”男人双手叉腰,语气里满是嘲讽:“昨天抢窝窝头的时候倒有几分能耐,今天怎就蔫了?难不成是又想挨你爷爷我的揍了。”
其余两个人随之哄笑起来,目光贪婪地落在苏清晚怀里用破布裹着的半个窝窝头。那窝窝头虽已然冰凉,还沾着尘土,但在这缺衣少食的流放营里,却是难得的果腹之物。
苏清晚心里一紧,下意识将窝窝头往怀里又紧了紧。她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这半个窝窝头是她唯一的口粮,若被抢走,恐怕撑不过今天。
“这窝窝头是我的,你们别过来!”苏清晚强撑着坐起身,虽然身体虚弱,但却握紧拳头凶狠地瞪视三人。
“你的?”男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在这流放营里,谁拳头硬,东西就是谁的,你这小身板,还敢这么大口气!”
他上前一步,伸手便要去抢。苏清晚早有防备,猛地往侧身一躲,避开了男人的手。男人未料道到他还敢反抗,愣了一瞬,随即恼羞成怒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躲!给我打!”
另外两人当即扑了上来,一个按住苏清晚的胳膊,一个扯她头发,想将她按到在地上。苏清晚奋力挣扎着反抗,拼尽全力用力推搡,无意间,她的指甲划过其中一人的眼。那人疼得惨叫,下手愈发凶猛,一拳砸在苏清晚腹上。
“唔……”她疼得闷哼一声,五脏六腑似要移位,却依旧不肯服软,目光死死地盯着男人。
这窝窝头绝对不能丢,丢了便是丢了性命!
她趁按住自己胳膊的男人不备,猛地俯身,狠狠一脚踢在其丹田的下三寸。那男子疼得尖叫,下意识松手捂住了自己的下档。
苏清晚就地一滚趁机挣脱,捡起地上一块石头紧握在手里,眼神凶狠地似要撕下三人的血肉:“你们别再过来!再上前,咱们就同归于尽!我这条命能拉三个人垫背,也算值了!”
石头边缘很锋利,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几人见她眼底的狠劲,心底竟生出几分忌惮。谁也未曾想到,这平日任人欺凌的小子,今天竟然这般狠。
双方僵持之际,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骤然传来。
“都住手!”一道带着威严的冷冽男声响起。
流放犯们瞬间停了手,一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不敢抬头看来人。
苏清晚喘着粗气,抬眼望去,只见一队身着玄黑铠甲的士兵列队而来,为首者面容俊美,身形挺拔。他穿着一身银白锦袍,外罩玄色云纹披风,在这破败的流放之地,如同鹤立鸡群,只是那双眸子冷若冰霜,透着高高在上的疏离感,俯视着这帮挣扎求生的罪囚。
“聚众斗殴,营地生乱,每人罚十鞭。”男子的声音毫无波澜,随口就下了判令。
士兵们即刻上前,将包括苏清晚在内的流放者们按在地上。冰冷的鞭子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痛蔓延,苏清晚忍不住闷哼,只得死死抱着,将身子缩成一团。鞭子一次次落下,她的皮肤被打破,鲜血渗出来,与身上的泥污混在一起,又疼又脏。
她愤恨地偷偷抬眼,望向那个站在不远处的男子。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淡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这鞭打声、惨叫声都与他无关,仿佛脚下的这些人,不过是路边的尘土。
苏清晚心里一阵发凉,这古代权贵不分是非,只凭一句话就能定人荣辱。
十鞭过后,流放者一个个瘫在地上,疼得动弹不得。那个男子未再看她们一眼,转身率士兵们离开,只留下一阵淡淡的沉木香,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苏清晚挣扎着爬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半个窝窝头。窝窝头冷硬如石,她却依旧狼吞虎咽地吃下,粗粮刮得喉咙生疼,也不敢浪费一丝。
半个窝窝头根本无法饱腹,反而让饥饿感更加强烈。
夜幕渐沉,荒原上的风愈发凛冽,刮在身上如倒个一般。
她实在难以忍受饥饿的折磨,趁其他人歇息之际,悄悄溜出营地,想在附近寻觅些食物。
帐篷外一片漆黑,唯有远处士兵营地的篝火散发着萤火虫般微弱的光芒。
借着月光,她在附近的草丛里摸索着,期盼能找到一些野菜野果。
忽然,一阵微弱的“嘶嘶”声传入耳中,似是幼兽的。
她心生好奇,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只见草丛中握着一只小马,幼马儿通体呈浅棕色,毛色如柔软锦缎。
只是它的左腿受了伤,血流不止,身子不住颤抖。
苏清晚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
她缓慢靠近小马,尽量让动作显得温和,轻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来帮你治伤。”
小马似是听懂了,用头轻轻拱了拱她的手。
她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小马的伤口,伤口颇深,需即刻处理,否则极易感染。
苏清晚环顾四周,摘了一些艾草,她幼时曾随奶奶学过些中医,知晓艾草有止血消炎的功效。她把艾草嚼碎,敷在小马的伤口上,再用干草小心翼翼地把伤口包扎好,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小马。
就在这时,一阵耳熟的金属碰撞声传来,苏清晚心里一紧。抬头一看,正是今日遇见的那队军吏走来,为首者正是下令鞭打她的将领。
凌肃见苏清晚蹲在小马驹旁,以为他想伤害小马驹,脸色骤沉,拔出腰间长剑指向苏清晚,声音冰硬如铁:“大胆!竟敢伤害军营的军马!”
长剑剑尖泛着寒光,距她喉咙仅余几寸之遥。苏清晚吓得浑身一僵,举起双手急声道:“将军饶命!我并未伤害它,我只是为它治伤!方才见它腿伤严重,不忍它受苦,才斗胆动手医治。”
凌肃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小马驹的伤口上。他惊讶地发现,小马驹的腿上被枯草包着,刚才还在不住颤抖的小马驹,此刻竟安静下来,正用头轻轻蹭着这小子的手,全然没有惧怕之意。
他方才远远望见这人蹲在小马驹旁,还以为是要对小马驹不利,没想到竟是在为其治伤。
他仔细看了看小马驹的伤口,包扎得颇为整齐,所用草药似乎也有止血之效,小马驹的精神态好了不少。
“你会治马?”他收起长剑,语气依旧冰冷,但眼神里少了分冷意。
“我以前曾随家里下人学过些治畜牲的法子,略懂皮毛,不敢称会。”苏清晚不敢道出实情,只能含糊应答。她知晓,在这个时代官家子弟学医很是少见,她不想引人怀疑。
凌肃瞥了苏清晚一眼,又看望向小马驹。这匹小马驹是他战马所生,品种优良,本寄予厚望,只是近来不知为何,精神萎靡,腿脚也不利索,军营中的兽医诊治治了数次,都未能见效。如今寻个懂些医术、能让小马精神好转的人暂且照料下小马,似乎也未尝不可。
凌肃心底生出一丝愧疚,方才他不分青红皂白便拔剑相向,确实有些冲动。但他素来高傲,不愿表露歉意,只是淡淡道:“既然你略懂医马之术,那这匹小马驹就交予你照料。在寻到合适的兽医之前,你需好生看顾它,若是它有任何闪失,唯你是问。”
苏清晚心中一喜,没想到竟能因祸得福,不仅保住了性命,还得了一份差事。
“多谢将军!我属下定会悉心照顾小马驹的!”苏清晚连忙应道。
凌肃未再言语,转身率军吏们离去。苏清晚望着他的背影,暗自思忖:“这位凌将军,似乎也没坏得彻底,还算讲道理。日后可得好好照顾小马,这可是我的吃饭宝贝。”
她抱着小马脑袋撸了撸马鬃,惹得小马拼不满地甩头,草屑飞舞在空中,她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