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湛其实还想抓住薄隐的头发往墙上磕。
但如果真的这样做,就太欺负人了。
所以,寥湛从门边挂钩拎起长羽绒服,直接穿在吊带裙的外面,跑出房屋。
其实她大可以在家附近找个旅馆住着。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直奔山巅邮局旁的小镇。
冷。
刚出家门的时候,她浑身发烫,像由内而外要迸发岩浆。
那时还不冷。
她有点后悔,没有把亲手做的炖牛肉和菌菇汤打包走。
真是便宜薄隐了。
她只好又花钱在小镇吃了顿饭。
这里的食物不算美味。
花样不多:烤红薯,玉米汤,蒸鱼糕。
味道也清淡得不像话。
今晚旅馆没有房间。
寥湛实在不愿连夜坐缆车回家了。
薄隐并没有追出家门,也没有给她用渡语绸传一条消息。
寥湛度过了有生以来最落魄的一个夜晚——在旅馆大厅的沙发躺了一晚上。
一整夜,她都看着窗外的星光。
有时睡着一小会。
睡醒了就继续看星光。
依然愤怒。
愤怒,悲伤,耻辱。
愤怒于自己竟然一直忍受这种对待。
悲伤于自己还是被辜负了。
耻辱呢?
耻辱于竟然被恋人否定了。
而且,否定的是她的外貌。
她向来认真打理也信心满满的外貌。
除了这些滂沱的悲愤以外。
其实,心里某个静默的角落,还有一丝冷清的不安。
那冷清的不安对她说;
薄隐也不是故意羞辱她。
正像薄隐所说。
薄隐不知道寥湛一直以来都在生气。
而寥湛也从来没有告诉薄隐,自己很生他的气。
一直不说……一直不说。
一直憋着。
憋到某一天,忽然爆发。
破坏性极强的爆发。
毁坏食物,摔杯子,还打人。
薄隐或许也是无辜的。
但寥湛不愿想薄隐是无辜的。
寥湛想要逃离他。
逃离他总归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
正当的理由里,容不下“薄隐也是无辜的”这种事。
天亮,寥湛没回家,而是去工作的地方。
像往常一样,薄隐穿着工作服按时出现。
这次,他把计划手册丢到寥湛面前。
什么话都没说。
一整天,他们还见过三次面。
薄隐都像不认识寥湛一样。
擦肩而过。
扭头看别处。
寥湛也像不认识薄隐一样。
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以前闹矛盾没解决好的时候,在工作场合见面,也是这个样子。
没有人询问他们为何这样异常。
或许也没有人发现。
不过,寥湛很清楚,薄隐现在是在等她哄。
以前每次闹矛盾,都是寥湛先低头。
这次,寥湛动手打了薄隐。
那就更该低头了。
但寥湛不想低头。
明明错的是她。
但就是不想低头。
寥湛回合租的屋子又睡了三天。
薄隐或许回来过,或许没回来。
寥湛不知道。
因为她也只是在这里睡觉而已。
下班就去外面玩。玩到很晚再回家。睡醒了就往外走。
青染问寥湛,她们的工作节点要派三个人去髓玉山雨网站。
但她们的工作节点凑不齐也派不起整整三个连续五个月不回家也不来上班的人。
他们想起了寥湛。
“你愿意来我们这儿替班不?”青染眼圈乌青,“虽然挺累。但是,和你先前所在的汇总节点也不相上下。”
“我更愿意替你们去髓玉山。”
寥湛惋惜地微笑。
青染睁大了眼睛。
“你认真的?”
“我认真的。”
“髓玉山很冷。而且,雨网站也不像山下景点一样,吃喝都方便。”
青染双手扶着寥湛的肩,
“虽然,我也很不愿去。我本来都要订婚了。但他们都上有老,下有小。更走不开。”
“你去订婚吧。”寥湛笑逐颜开,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我替你进山。”
进山!进山!
寥湛没告诉薄隐自己要进山。
但是,太好了。
除了去拿点最紧要的行李和纪念品之外,她这下彻底不用回住处了。
也不用如每天鲠在喉地跟薄隐打照面了。
其实,薄隐过了一段时间又通过渡语绸联系了寥湛。
寥湛出山的时候才发现。
那时候,冬天都过去了。
意思是,五个月过去了。
到年底了。
确实如青染所说,山中的生活很不方便。
但那是和都市生活相比。
寥湛在黑烬滩长大,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山里的景色如她预料。
壮阔华丽。
她所谓的“华丽”,就是雪映日光,风摇冰枝,冻云压湖。
雨网站的屋子像个旧式的驿站。
火炉厅,三方塔。
屋前后栽植冬季作物:庆典雪球,冬领主,黑剑客……
她想念山底的烤鸡。
但山上的球果馅饼味道也不错。
醇厚的、透澈的味道。
像她少年时家里庖厨区的味道。
像少年时野心和梦想的味道……
出山以后,寥湛没有回复薄隐的消息,也没再回那个家。
那次吵架带来的疼痛,其实已经在玉髓山上一次次的大雪覆盖、一次次的湖川结冻中称为遥远而模糊的影子。
她仍不愿见薄隐。
不是因为那次吵架。
而是因为她想逃避薄隐这个人所带给她的氛围和感受。
自律、高度紧张、抑郁、悲伤。
和他在一起,寥湛才知道,原来曾经的渚光和松砂面对的是像这样一个情绪黑洞。
太可怕了。
真是难为他们了。
寥湛想逃离薄隐。
其实,说到底,是想逃离她自己。
她逃离不了自己。
她的宿命就是治愈自己。
同样,她也治愈不了薄隐。
也只有薄隐才能治愈薄隐。
冬去春来。
山坡上野花芬芳。
小花有:
冰块蓝色、霞光紫色、尘桃色、星辰灰色。
虽然寥湛想象中的自苍穹而降、从衣襟里掉出细碎小花的春神并没有来过。
但她穿上了碎花衬衫。
樨、米蔗和谢尔芒汀来晚铃郡找过她。
她就带着他们,穿着碎花衬衫或长裙,爬那座通往缆车站的山。
而后,又一起心情愉悦地在市区转悠,选一个接下来独居需要的小屋子。
寥湛没再见过薄隐。
她从玉髓山回来后就调到了青染的那个节点。
至于放在那个家里的旧行李,她不知道薄隐是怎么处理的。
也不想知道。
就是有点心疼那件有细细闪线的白毛衣。
但是不要紧。
因为,悠泊的新年礼物也是一件毛衣。
当然不是悠泊亲手织的。
悠泊爱玩,很少专注地坐下来用很长时间做同一件事。
更别说织毛衣了。
但是,她的眼光真好……
寥湛真的很喜欢这件毛衣毛茸茸的轮廓。
以及,开衫纽扣上淡淡的贝壳光泽。
还好,白色的长羽绒还在。
还好,这件毛衣也很搭长羽绒。
那些白色的纱裙、丝绒裙、毛呢裙,就都和薄隐一起被寥湛抛下了。
寥湛就写信给悠泊,请她帮忙寄一些旧房间衣柜里的旧衣服。
旧衣服寄到之前,寥湛靠从本地集市上买的便宜货度日。
它们和她学生时代的旧衣服也差不多。
易皱,颜色黯淡,但好清洗。
不管怎么说,将“省钱”进行到底。
谁让她白花了好几个月份的房租呢。
以前,她每隔七天,就换掉房间里的鲜切花。
现在,她养了棵做菜剩下的萝卜。
又省下一笔开销。
萝卜花洁白而零星。
寥湛依然梦见拂姜。
关于这个女人的记忆实在是太顽固了……
顽固。
但已经不是执念。
寥湛醒来,坐着,面对夜晚的空气。
拂姜的笑脸还在眼前。
“有什么了不起啊?!”
寥湛对着空气说。
什么单恋不单恋暗恋不暗恋的。
谈恋爱一点也不好玩。
就算找到再漂亮再聪明的,还不是得给人家洗衣服、做饭、做心理疏导。
自己一个人过可太开心了。
有时候,寥湛也梦见薄隐。
总是背影。
或远景。
穿着灰白色的工作服,不打伞走在雪里,或坐在缆车上。
或者,在饮料屋的一角,欢快的人群中,落寞地摊开书独自阅读。
不要可怜他……寥湛对自己说。
他那样漂亮,声音也动听,收入可观,有上进心。
肯定有新的人爱上他,并追逐他。
就算他不解风情。
在没那么忧郁和暴躁的人那里,这点反而是可爱的,令人安心的。
寥湛强迫自己别乱想。
或者,就算是乱想了,以至于给朋友写信、发渡语绸念叨这件事。
也不要回头。
她不敢给云途发渡语绸。
怕云途一个通话甩过来,把她臭骂一顿。
或者,嘲笑一顿。
她选择给云途写信——
在这边遇到了一个帅哥。
她追了人家,打了人家,又甩了人家。
她想象着云途或许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有一封信——这年头已经没什么人写信了。云途也不是什么怀旧的人。
或者,云途注意到了,看了信,不相信是她写的。
或者看了信,也信了,依然一个通话摇过来,把她痛骂一顿。
但云途回赠一封信。
信里说:
你罪大恶极,需要好好忏悔。如果可以,见面给他道个歉。
如果羞于见面,就每天自己忏悔。
但是日子还得过。
你怎么去那边又又又谈上恋爱了?
你需要先净化一下自己。
或许你需要的不是谈恋爱,是看病。
寥湛认为云途说得对。
但她不觉得自己到了需要看病的地步。
她需要的不是医生,药片,而是继续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